便是施了两日稍稠厚些的粥,已有些不安份的青皮混混刚填平肚子底,有了些力气,便想着要如何蹭上这“慈悲”的公子爷一点。有些家中人口多,在乡间村里一惯凶蛮爱占便宜的,悄悄看着情势,也蠢蠢欲动想跟着刮上些米粮。
好在厉弦知人善任,派了仲二去管理渡口施粥处。
仲衡不是什么慈悲人,他信奉的是“常行修罗手段,心怀慈悲心肠”,他眼中见得到百姓的苦痛,悲悯他们的艰难,但绝不会放纵贪婪。当年守边关时,阿父让他从先锋营小士官做起,北地粗蛮强横的兵痞子都收拾得稀里哗啦,如何看不穿这些混混的小肚鸡肠和贪心?
臂膀粗的棍子一人一根,十来个膀粗腰圆的护卫对着那几个挑衅寻事的混混们一阵狠抽,抽那屁股上稍有点肉的地方,死不了又能嚎得凶,还兼满地驴打滚。
收拾了几个,杀鸡儆猴,又让战战兢兢不敢多走半步的几家老弱多喝半碗粥,众人重又瑟缩如鹌鹑,更知晓了一件事情,那便是听话的有粥喝,闹事的要挨棒,善心的大爷们抽起人来,可是半点不手软。
仲二把这些流民几乎当成了当年的兵混子来训,让他们十余人一组排成列,小家可一处,大的宗族却不许抱团,按次序领粥。众人惶惶无措,一时急得不知如何找自己的队伍,慢了又怕挨揍,一时间东推西倒,哭爹喊娘的,乱成一片。
钟衡一声虎吼:“都闭嘴,站着!”
他指着几个护卫,道:“你你你,拖几户人家过来,凑十几个人一队。”又指派烟青,“你将他们的手背写上公子爷的‘简数’,让他们记下自己的队数,按序一队队领粥。”
记不住?挨上一棒子就记得很住了。
烟青愤愤然摒着气,又不敢真的不搭理这男狐狸精,要知公子爷如今越来越看重阿奴,连这一摊子事都交到他手上,言明这里留下的人都听从阿奴命令。他要是不听命行事,不但会误了公子爷的事,说不得让那狐狸精在枕边添油加醋几句,公子爷还得越发厌了自己。
烟青看看那粗木棒子,也有些发怵,这,这男狐狸精总不敢打他这公子爷贴身小侍吧?心中愤然,到底不敢与人对着干。
思庐瞥了他一眼,凑过头来悄声道:“既是要做,做出些样子来,不是更能让公子爷赏识你这能干人儿么?”
烟青听得精神一振,有道理!公子爷如今不重色欲,更看重能干活的,连南苑庄子上那等粗人能制出硬墨笔来,都赞赏有加,他若是能做好这一摊事,必能让公子爷瞧瞧他烟青的本事,更看重几分。
他自来精于数账,这半年来更是为了投公子爷所好,跟着悄悄学了那“简数”记账写画之法,给流民们编个队,喊个数,简直易如反掌。又有思庐在一边襄助,如何做不成事?
烟青向来是个泼辣性子,除了在公子爷面前媚如水,其余时候可是精明得很,说干就干!他万分不舍地取了自家二分银买的“馥春”石榴红胭脂,一咬牙,罢罢罢!舍不得胭脂套不到公子爷。
他心一横,打开这盒往日涂一点都心痛的昂贵脂膏,给流民们手背上画了一个个“简数”,一边喝道:“记住了,你是一组,一!下一个!”
仲二有些意外地看看烟青大呼小叫的精神头,见他这手背画字之法,也暗自点头,阿弦身边的人倒是个个精干,然而,瞧着烟青香汗淋漓,瞪圆猫眼,娇声呼喝的样子,他顿时想起……这小子似乎是阿弦昔日的宠侍。
一时之间,那眼色就有些不善。
恰逢此时,烟青也溜了一眼过来,正对上阿奴不屑的眼神,他如何气得过?那一双圆圆的猫眼死死一瞪,心中暗骂:粗蛮的骚狐狸!
想想公子爷如今宁愿啃这等夯货,也不愿亲近自己,烟青也是一阵悲上心头,转瞬又振作起来,哼!我能帮公子爷处事理账,可比那以色侍人的狐狸精强上万分。
第47章 帝术
林泉带着铁甲并七个木匠两个铁匠是第二日早上到的, 邻县倒并不远, 赶赶时间来回大约三四个时辰, 但因铁甲他们要带上一堆工具家伙什,收拾好东西就已日沉西山。林泉是个稳妥人,来之前也知道自家公子爷是要这帮子匠人做器械物事的,东西自然是越齐全越好,既然趁夜走不了, 倒不如再收些合适的物料,故而第二日才到。
铁甲不仅将自个的工具和两个徒弟都带上了, 连半成品的铁料都带了好几块, 依他的说法, 这铁炼得精,做东西事半功倍,更顺手。这些东西工坊也不会白送, 自是林泉替自家主子爷掏腰包买了。
再见铁甲, 他仍是讷讷少言,神情木然,见着新主子厉大人也不过依礼重重磕了个头, 连话都没说半句,唯独重逢那把被厉公子珍藏的宝刀时, 眼中才又燃起一瞬渴望的光芒。
厉大公子这几天疲累欲死, 嘴上都起了几个大燎泡,也懒得多说话,挥挥手, 让一干匠人起来,照着“老规矩”一人先发一把“规尺”,又一抬下巴,让石屏替他发声:
“各位此来应已知,铁甲是已经被我家公子爷赎买了的,你们几位木匠铁匠则是由衙里的工坊暂借我家公子爷用的。公子心忧安陆灾民,要为他们定制水利重器,名谓‘转轮水车’,尔等要专心应事,精心制作,若有功绩,或是勤劳肯任事的,我家公子爷必不吝赏赐,便是想一家子都赎买劳役,或是随公子爷赴任的,也无不可。”
这等县里工坊的匠作,人身自由的极少,多是重劳役在身,积欠许多。在工坊里做活,苦累不说,更是难得温饱,技艺娴熟的大匠们,日子可能比一般的贫苦农户好些,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这些贱役人等,若是有赎了劳役,或是搭上贵人的机会,那当真是千载难逢。
几个匠人彼此看看,眼中都有些忐忑不安和跃跃欲试的喜意,毕竟铁甲的好运各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不仅赎免了匠役,还能随厉大人赴任,即便各人没这般好运,公子爷指缝里漏个三瓜两枣的赏赐下来,日子也能好过不少。
只是……
诸匠看看手里的规尺,这东西倒是明白,做得再精致,无非是尺度,可那什么“转轮水车”,听都没听说过,更不用说要做出来,若是办不好贵人的差事,赏赐有无是小事,就怕贵人怒了赏顿板子下来,小命都玩完。
看着诸匠惶惶不知所以然,在厉大公子的示意下,林泉躬身拿过主子身边厚厚一叠图纸,引着诸木匠到厢房去细细讲解分明——林泉在工科技艺上颇有天赋,南苑庄子的一番历练,他已经能看懂大致图纸,并简单解说,帮厉大公子省了好多力。
石屏看看公子的眼色,又忙说:“铁甲,公子爷让你们几个铁匠留下。”
他另拿起一叠图纸,摊放在公子面前,道:“这个水车制作中,公子说了,铁器是用来做关键部位的,你等的制品是重中之重,公子要亲自与你们解说。”
厉弦心下叹了口气,总算坐直身体,垂着张了无生趣的脸为几个木头木脑的铁匠,讲解所谓轮轴、齿轮的重要性、构造和材料配比等等。这事,除了他这个听钟大仙念叨无数遍,连画图带播放那什么“视频”,这才勉强理解死记硬背的人,再无旁人可以讲解。
说到水车,汉时已有灵帝命毕岚制“翻车”,也有渴乌等水利之器,但这些工具无不是利用人力畜力驱动,因为没有好的轮轴设计,使得它们只能在水平落差低的地方输水,并且输水量小,耗力甚大,也无法低水高送。
而这个貌似巨大转盘的“转轮水车”——原本据说源于黄河之畔,又名黄河大水车,之所以能摆脱相当程度的地形制约,即便在水量不充沛之处也能应用,抽底处之水,灌溉高处之地,其最大的秘密,重中之重,便在于其中的轮轴部件设计和应用。
为了能让巨大的水车保证平稳运行,中心部件在目前的条件下只能以钢铁来手工铸造,若是以平常的技艺来制,一则糜费良多——铁本来就极贵,炼制成精钢的更是百无其一;二来轮轴齿轮咬合要求尺度精准,若大的水车几十上百个要咬合的器件,若是让匠工手制慢慢磨合,一个一个依着样子做,一架水车不得费上一年半载?
然而,厉大公子是天赋异禀,开挂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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