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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阿衡,初到厉府时也不过十七八, 从廷尉狱里出来便已是胡子拉茬, 让厉大人看着极为不顺眼, 逼着他将下巴刮得干干净净,倒有些类同京城敷粉白面的纨绔公子作派,只是仲衡那麦色的肌肤, 衬上青黝黝的下巴颏, 未添风雅,却增三分悍气。

“本朝考课并未如秦汉之时一年一考,三年课殿最。自太祖以来, 并未定期,文官多是三年小满, 六年秩满, 武将却是由皇帝诏令而定。阿弦如今任这屯边的西戊校尉不足两年,按说考课确实早了些……”

郑锦看看外甥,又是骄傲又是担忧, 这孩子太能折腾了,明明不过是个屯边的七品小武官,楞是能让他拳打脚踢,撑开若大的场面。至于自家推波助澜,帮着自家阿丑助力一节,郑舅爷自是忽略不计了,不能满足自家亲亲外甥的阿舅还算是什么阿舅?!

“阿弦你也不必太过忧心,阿澹如今贵为皇后,厉相又在朝中,你这点小名堂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招兵买马皆在朝廷制内,收拢灾民也有朝廷的牌面出头,我料这一次去京都,也不过是你皇帝姐夫眼馋狄丘的生发之计,这几年战乱频起,天灾人祸的,他这皇帝当得也无甚滋味……”

郑锦轻蔑一笑,殊丽如春。

周敦这个新上位的皇帝,手段有些,心胸却欠,黑眼珠子只是盯紧了银钱利益。想搜刮,不愿捅马蜂窝彻底得罪世家,又不愿舍出手中的权益,遮遮掩掩,贪心不够。上位一年多以来,光是他郑家就割舍了好些肥肉投喂,也未见能喂饱了这饕餮肚肠,各世家大族难免怨声载道。

厉弦点点头,也是差不多的想头。他这小小七品武官不过屯田略有些生发,做点小买卖,又不是揭旗造反,皇帝有诏,哪里又能不去?这一去,唉!总得舍点肉出去,二代的良种带上些,什么双穗的冬麦、儿臂粗人长的木薯、五彩的粟米都带上,这可都是祥瑞啊!

既然进献祥瑞,他皇帝姐夫好意思不给赏赐么?说不得这一趟还有赚无亏。

至于与蛮族交易互市之事,没捅出来皆大欢喜,免多事端。若是被皇帝知道了,也不过是顿训责,略有逾越而已,边塞贸易多年,哪家大商队没走过?只要不是违禁私卖武器盔甲,能买来蛮族的好马反而倒是功劳。大不了让他家相爷老子上个折,让阿姐吹吹枕边风,又能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至于安全问题……

【走,回京城!边塞风情看久了,上人们都很有兴趣回去看看。】

钟恪也是兴致勃勃,对于厉弦所说的担心皇帝不对已不利什么的,哼哼一笑,有上人们给撑腰,只要别傻到去以一敌万,就算是对上皇帝,那也是手到擒来,你说要电几分熟就电几分熟!

至于说当年被蛮子追得逃河远遁,差点要了仲二的小命,那时不是厉某人还没练成电闪神功么?!

想想,钟恪又有点不放心地打了个补丁,说是这个电能虽好,可也非是万能,东西别瞎吃,遇到弩箭躲远点,要么身上还是穿个小铁甲?

“……”

厉弦听他这一堆补丁打的,只想说一句:要你何用!

仲衡默默听这甥舅俩计议,并没有多想什么,摩挲着阿弦给自己打制的宝刀皮鞘,心中安稳,水里火里,总是同行,又何须思虑过多。

黑甲军如今一营有千五百人,另有虎威营三千,但这些人马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带着回京,唯有选取精锐之士,明面上一批,暗中再行护卫,方能保阿弦不失。按着阿弦兵书中“特种部队”要求,选拔苦练了快五个月的技击之士,也该锋出于鞘了。

因皇帝诏令甚急,厉校尉带着百二从骑与仲衡匆匆随天使返京。隔日,郑青郑赤将虎威营交予副手,悄悄带着百余技击士蹑踪跟随而去。

中秋将至,虽是战乱频频,京城里却仍是一派旖旎风光,透着一股陈酿般的熏熏陶陶之意,又犹如荼蘼盛开,艳至极处的绚烂。酒垆有新酿,长街有歌者,处处都是繁华似锦,半点也无惶惶之意,唯有熏黑了一长截的城墙还铭记着当日蛮胡围京的惶然惊惧吧!

看着街上著粉插花的白面公子哥们浪荡而过,路人好奇地张望他们这一行西北来的土疙瘩,厉弦也是悠悠感叹,当年的净街虎、京都恶犬,如今光天化日行在京城长街之上,竟而没有一个奔逃惊呼的百姓,当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皇帝召见不能耽误,到得京城略加收拾,连相府都没回,厉校尉便进宫待诏。若是平常的七品外官考课,怕是连尚书省的官长都未必能见到,更不用说觐见皇帝,有些手头甚紧,或是不太受待见的,甚至会在京城磨上一年半载待诏。可厉大人的官职虽卑微,身份却不同,此次皇帝召见,半是公事,半是家事,自然不必伸长脖子等。

仲衡身上并无官职,不能随厉弦进宫,只得带着卫士在外等候,望着那人迈入宫门,他忽地心中一悸,低呼道:“阿弦!”

宫卫内官在旁,他连一句“小心”都不能说。

厉弦回过头来,忽地呲牙一笑,夕阳斜斜照在他身上,映得少年俊朗一如画中人,他的唇无声开阖,道:“莫要担忧,无事。”

望着阿弦随着宫人远去,他却只能站在高高的宫墙之外等候讯息,等候那人的归来,仲衡紧握着拳头,牙根渗出一丝血腥味来,盯着高墙檐角的瑞兽螭龙,他第一次生出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恨之感。

“阿弦不必多礼。”周敦笑眯眯地让人平身。

厉弦也笑嘻嘻地站起身来,心下大骂MMP,不必多礼却不早说?待老子都磕头跪礼了才来客气客气,当了皇帝这脾气果然见涨啊!

“阿弦可是出息了。”周敦叹息着,让人拿了个锦墩过来,“坐,你站着都快比朕高了。”

厉弦微微一屈腿,瞪大了眼睛,大声道:“我混了这么久,也不过是个小小屯田校尉,能出息到哪里去?我这身板,又如何有皇上您的伟岸巍然、光可鉴人?!您看着我好,大约叫做爱乌及乌,自家看着长大的蛤蟆都比别人家青蛙俊些。”

周敦被他这无耻的草包马屁说得差点喷笑,憋得咳了几声,才呸道:“还是这般不学无术,你当我是镜子还是城墙?!还光可鉴人、伟岸巍然……”

“皇帝姐夫,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还不知我有几斤几两么?”厉弦也叹。

周敦笑骂几句,言笑晏晏,倒也有了几分当日还是皇子之时,与这混账一同玩闹的兴味。

“你那祥瑞又是怎么个意思啊?木薯、五彩粟也就罢了,那些麦种当真有五石亩产?阿弦,你可莫要弄些糟物糊弄于联,欺君之罪你这小身板可担不起。”

周敦盯着厉弦的眼睛,将手中的玉如意搁在他的肩膀上,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敲打。

“我哪里敢欺君?!”厉弦忙不迭地大声道:“良种是其一,种植的方法也很有讲究。皇上您是知道的,我就爱捣弄些机关物事,在京城南苑庄子就弄了些水利机械,到得西北那处,地广人稀的,也就由得臣下甩开膀子随心干,几千民众辛劳,我也是绞尽脑汁,这才种出了这等丰产的好粮食。”

“呸!你又费得什么力,还不是你家好舅舅帮衬?”周敦啐了一口,斜睨于他,却见这小子嘿嘿嘿地笑,既不否认,也未就此认下。

他从鼻子里轻轻冷哼一声,又道:“你在西北边塞历练,确实长进不少,我本以为你在那里呆不得几月就要哭着喊回来,倒是真没想到你能在那里干出这番成就。

厉相已有年岁,阿澹也只有你这个同胞的亲弟弟,此次既然回京,朕赏你提上两阶,领个肥差,在京里呆上几年,替朕将皇庄好生理理,种种你那有五石亩产的麦子,也让司农的那帮蠹虫好好学学,来日推广天下,也是造福万民的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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