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转过头去,心口涌起一阵酸痛,叹息一声说:“夫人说的是,去救琛王,不仅夫人逼迫,我也有份,我当初想让皇帝纳个皇妃,所以也同意让湮寂去打仗,这些年我强迫他自幼习武,强迫他嫁入皇门,强迫他给皇帝寻觅皇妃,从不顾及他的感觉,湮寂背负了太多了,为了上一代人,为了皇帝……”
丞相从来少言寡语,此番倒是难得的肺腑之言,翟夫人沉默了一会说:“就算戚沐倾不是皇帝,他也是先帝的儿子,相爷心中挂记,也是人之常情……”她长叹一声,悲切道:“相爷,这些年我早就该看开了。您也看开了吧,人世间不如意十之八九,有些事情强求不得,再说过眼云烟,过去便就过去了。我待永琛甚至好过湮寂,又能如何呢?他不一样投靠了南烈?他明知道这样会害死湮寂,还要去做,世态炎凉,这人啊,总是自私的,相爷为了旧情,妾身为了母家,永琛为了皇位,皇帝为了权势,前朝恩怨,父辈恩仇,对错是非谁也说不清楚,唯独我们的湮寂无欲无求,却也被牵扯其中,想来最是无辜。”
丞相长叹一声说:“这些年,夫人的心在永琛身上,我的心在皇帝身上,却让湮寂承受后果。夫人说的是,若是这孩子能好起来,我一定不再为难于他,他想做什么,我都放手让他去。”
夫人拭去泪水,点点头:“妾身也是,一己之私已经毁了湮寂一次,妾身不能一错再错,从今往后,只要他高兴便好。”
翟湮寂醒了似乎又没醒,像是被借尸还魂一般,不是睡觉便整日看着房梁。大夫说他这些日子是真的累了,精神上又受了刺激,一直酣睡是身体庇护自己的本能。
梁婵月说到做到,不顾父亲的反对,当真搬到了相府去住,她向翟夫人禀明了自己的决心:“就算皇帝不御赐,我也愿意照顾皇后一生一世。”
翟夫人在佛堂里看着这个仿佛是年轻时候自己的女子,放下手中的经文,叹息道:“梁大人,万万不可,你是个好姑娘,切莫为了湮寂耽误自己的大好前程。”
梁婵月道:“夫人别这么说,我愿意跟着皇后,做他的妻子也好,朋友也好,侍女也好,李氏姐妹那里皇后救过我的命,我那时便发誓,要终身侍奉他。”
翟夫人望着烛火叹息:“梁大人这样厚爱犬子,老身感激涕零,只是你看我这一生,便是你他日的写照,湮寂跟他父亲一样,这心里都是皇帝,可是皇家哪里有情爱,我早让他不要动情于皇帝,他偏不听,他自己痴情是自己的事,不能连带旁人,梁大人你还是好好为自己打算吧。”
梁婵月想起这些日子,翟湮寂纵然睡着也紧紧皱着的眉头,心中也为他不值得,只是她是亲眼瞧见过帝后恩爱的,又侍奉陛下多年,多少有些护短,忍不住辩白道:“夫人万不要这样说,这不怪皇后,陛下之前不是这样的,他对皇后真的是恩爱有加照顾的无微不至,甚至皇后去战场后,他一直闭关在乾坤厅……”
翟夫人说:“梁大人说的那些老身也略有耳闻,可是结局是怎么样的呢?梁大人且细细想来,若当初皇帝娶他是为了权衡戚永琛,宠他是为了博取他的信任和忠诚,在李氏女子面前护着他是为了用他除去了李孟两颗眼中钉。闭关修行是为了让他安心打仗,那如今天下太平,皇帝要他还有什么用?他们跟先帝和相爷不一样,先帝和相爷青梅竹马,况且就算如此,他们两个是什么结局呢?他们都是如此,更何况皇帝和湮寂呢?”
梁婵月想说不是的,她亲眼见过皇帝以为他死了抱着他失声痛哭的癫狂,她也见过皇帝在他出征那日,爬到宫殿最高处张望他的模样,可是她又说不出口,因为无论过程如何,如今皇帝都将皇后废掉了。
翟湮寂一直半睡半醒着,到第四天才微微清醒过来,这一段发生的事情太多,他睁开眼后一时还不能反应,恍惚中以为自己还是在南烈战场的帐篷里,只想着琥珀不在了,又想到似乎他已经回到元都皇城,怎么还不见戚沐倾来看他,最后才反应过来,戚沐倾不要他了。
他失神地望着熟识的棚顶,这是相府才有的装扮,他往回想,突然觉得这一年半像是做梦一样荒诞,他睁着眼,但是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原来他不懂父亲为何整日郁郁寡欢,为何待他不冷不热,为何母亲那样风姿绰约仪态万千,父亲都不肯多看一眼。他原来只知道那是因为先帝,并不知道情为何物,如今承受了又失去了才知晓,这世间果然有种东西。能将人生生折磨得神魂俱灭,哀莫大于心死。
他仍然想不通戚沐倾为何负他,他那样决绝,那么干脆,仿佛之前所有的情爱都是南柯一梦,仿佛他从骨子里是恨他的。他南征北战回来一心只想见他,而他竟然为了两个侍童对他大打出手……
翟湮寂脑海里依然是他背对着他说的话,他本以为自己昏迷了这么久应当都忘记了,谁知那一字一句像是刻在了心口,想一想就疼得死去活来,那背影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这么久没见,他竟然连看都不愿意再看他……他闭上眼,泪水被上下眼皮挤下来,落到耳朵旁,发出滴答的声响。翟湮寂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更不知他接下来要怎么做,儿时他只知道自己生来要做皇后,做了皇后,他又想一生陪在皇帝身旁,如今皇帝不要他了,他也做不了皇后,那么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他终于明了为何丞相原本立志戎马走边疆,因为每活着一天都痛苦的让他痉挛,还不如在战场上麻木厮杀,等着谁能给他一刀结束他的苦痛,若是他当初能真的死在南烈就好了,若是他能不因为渴望见他求生就好了,如果真的死了,他便永远也不知,戚沐倾会负他,那样死了总好过这样的活着……
谁也不需要他了,谁也不曾在乎过他……
翟湮寂疲倦地闭上眼,大约是失血的缘故,他觉得浑身都被掏空了力气,连动动手脚都困难,然而也是此刻,他又觉出怀中有个东西在动,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到之前破壳而出的麒麟幼崽竟然从他的衣服里爬出来。这小东西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小墨点一样的黑眼珠转来转去的盯着他看,若隐若现的鳞片还没有发育成熟,软软地像婴儿的皮肤。头顶上的犄角也还是一个小小的包包。它还没有半个手掌大,软绵绵地蜷缩在翟湮寂的胸口上,嗷呜地哽咽了一声。
原来这不是梦?
翟湮寂看着这个小东西,嘴唇动了动。
琥珀,你重生了吗?
既然重生了,为何还要来找我?
我明明没有保护好你……
他这样想着,仿佛又看到那日琥珀倒在血泊中的模样。他努力地抬手,缓慢地用手指靠近那个小东西,那小东西顺从地靠在他手指上,伸出小舌头在上面舔舐。
翟湮寂的心软了一些,就算是死,也至少把这小家伙抚养长大一些,他昏睡了这么久,竟然没人发现这个小家伙,它倒是有几分保护自己的能耐,麒麟崽儿嘴角还带着血,八成是从翟湮寂的伤口上舔的,他发现麒麟幼崽嗜血,余下这半条命,但愿能把它抚养到它能独立生活为止吧。
萧贺接到夏涌铭的飞鸽传书,下巴差点掉了,片刻都没有耽误,很快就抵达京城,他跑到夏府,夏涌铭第一次没有把他轰出去,反而抓住他的胳膊说:“完了完了,皇帝得了失心疯了,他连皇后都休了,这国家要灭亡了!”
萧贺也吃惊了一路,困惑道:“皇后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了?”
夏涌铭说:“萧大人,咱们那个皇后你又不是没见过,他的忠心,跟相爷一样,咱们俩加在一起都不是个儿。要不时候皇帝疯了呢,连翟湮寂那么好的人都被打入冷宫,我看咱俩迟早要被他当成乱臣贼子给乱棍打死!”
萧贺想了半天:“说得对,咱俩赶紧跑!走!明天就辞官去,大不了去乡下种地!”
夏涌铭说:“这时候你就别瞎捣乱了,倒是想想办法啊!”
萧贺抓抓头说:“皇帝是不太正常,废后这根本就是得不偿失啊,翟湮寂这样人做皇后,那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就算戚沐倾真的不喜欢。也绝犯不着废了他,翟湮寂对他忠心耿耿,武功高强,有他在比十个影卫还安全,况且翟湮寂还有帅才,年纪轻轻就大捷南烈,受万民爱戴敬仰,除非说皇帝怀疑他有谋反之心功高盖主,可是翟湮寂这个性格,他可能谋权篡位吗?皇帝这么一出倒是没准逼着他造反,照你所说,当时皇帝宣圣旨废除皇后的时候,那兵权可在翟湮寂手里,百万大军就在皇城门口等着呢!翟湮寂说反就能反,戚沐倾那个老狐狸要是真对他没有情义了,绝不会那个时候宣布废了他,肯定中间有事情。”
夏涌铭听着他分析,觉得头头是道:“是啊!对啊!就是啊!而且他说是因为湮寂放走了戚永琛,我也觉得这太牵强了,那戚永琛也不是湮寂放走的啊,当时我就在场,明明他就是被人劫走的,只不过是湮寂没有赶尽杀绝罢了,这赖谁啊?这能赖湮寂吗?当初皇帝就知道戚永琛是孽种,他不是也没有痛下杀手吗?”
萧贺说:“怎么我看你一口一个湮寂的,叫挺亲啊?挺崇拜他啊?”
夏涌铭说:“那当然,我跟他一起生死与共并肩作战了六个月,他真是个特别让人敬仰的人!”
萧贺眯起眼睛,捏住夏涌铭的脸:“就光敬仰?没有点别的?皇帝休他跟你有没有关系?”
夏涌铭飞起一脚,把他踹飞:“你去死!叫你回来是为了让你解决问题,你再胡说八道,看小爷把你砍成三段!”
萧贺捂着腮帮子,纳闷地小声道:“那他作什么妖儿呢?不都说麒麟这玩意最是情深义重么?”
夏涌铭说:“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你快去面见皇帝,把他骂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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