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您不高兴吗?”戈雅小心翼翼问道。
长乐没有立即回答,她定了定神,面无表情的望着铜镜中一身盛装的自己,那个连她自己都快认不出来的自己,只觉得陌生的厉害。旁边的嬷嬷见状,笑着打趣道:“殿下只怕是被自己的美貌惊呆了吧?”
“驸马还未到吗?”长乐的声音很低。
有专门负责这一事务的婢女立刻答道:“奴婢方才出去观看时,已经隐隐约约能够听到外面的喜乐,迎亲的车队应该马上就能到了。”
长乐应了一声就沉默了下来。戈雅明白有外人在场,她不欲多言。可主仆默契在那里摆着,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她对长乐的了解甚至要超过她自己。戈雅敏锐的觉察到自家主子今日的情绪真的是非常糟糕。
不,不止是今天。这一段时间以来,她经常就是现在这种失魂落魄的状态,老是莫名其妙的就发起呆来。可她究竟都想了些什么?长乐从来都不会告诉别人。她心里的想法除了她自己外,再无人能够知晓。就算是亲密如她们这些心腹,也不行。
主子心情不好,下人们察言观色的能力何其强大,自然发现了主子的异常。一众人的喧嚣声也渐渐淡了下来,下人们皆是不敢再多言了,只垂着头小心翼翼的做好自己的事情。公主府内漫天红色飞舞,端的是喜庆十足。可人们脸上的喜色,因为自家主子的缘故,倒还真没多少。
又过了一会儿,又有一婢女匆匆跑了进来,激动的叫喊道:“驸马爷过来了!驸马爷过来了!”
嬷嬷又紧张的查看了一遍长乐的妆容,上下打量了她全身,见到确实没有什么遗漏,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一边将她的红盖头仔仔细细盖好,一边道:“公主殿下,这就走吧。”
长乐颔首,嬷嬷和戈雅一左一右搀住了她的身子,一行人簇拥着她朝外面行去。一路走过,身后跟着的侍从虽然数量众多,长乐却总觉得空荡荡的。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虽然入目的还是一片红色,盖头完全遮蔽了她的视线,可她却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
兮时的位置空着。
这段时日以来,她最常带在身边的就是兮时和戈雅二人。戈雅心细,又跟了她多年,她的一举一动代表了什么意思她都了如指掌。她总会在恰当的时间给她端茶送水,体贴入微。兮时则与她正好相反,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从来都只是抱着剑,默默的跟在她身后。然而她身上却总有一种莫名的气质,又让人半点也忽视不得。
极为矛盾的感觉。
长乐不由自主的停了步子,问道:“兮时去哪里了?”
戈雅愣了愣,下意识的回答:“您不是派她去执行任务了吗?”
什么任务?长乐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前些日子的吩咐,和四海商行的接触时间,重新推迟到她大婚之后。因为她的这个决定,之前兮时的所有安排不得已要全部推倒重来。
这其实是她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她要先摸清这位驸马的性情和底细,才能确定下一步行走的方向。便这真是最坏的结果,安旭不能带给她任何帮助,只是一步废棋,有了四海商行作为底牌,她也不至于立刻落到一败涂地的局面。
然而要和四海商行如何合作?合作到何种程度?现在的局势还不甚明朗,长乐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不过等到大婚之后,她试探清楚安旭的态度,基本上答案就可以拨云见日了。所以在此之前,她暂时还不宜与那位尊上接触。
除了这事之外,她还交代了兮时一件事情。她手下的苏二苏三等人一直查不到她父皇年轻时候的旧事。宫廷秘事向来被封锁的严严实实,不得外人窥探半分。长乐无可奈何之下,想要请兮时身后的四海商行帮忙。但凡有一点希望,长乐都不会选择放弃,她想要反其道而行之,借着四海商行走南闯北的优势,在各地寻找前些年里因为到了年纪被释放出宫、可能知道些许内情的宫人们。
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可也是没可奈何的选择。她一直在思索,皇祖母到底想要告诉她些什么东西?为何她不能直接告诉她,偏偏要采用如此迂回曲折的方式?然而无论她从哪个角度去思考太后的心思,也都觉得一愁莫展。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的这位祖母,又如何猜测的出她的想法呢?
可是问长乐为何非要对这么一件看似不值一提的小事上了心,她自己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她心里总有一种潜在的直觉告诉她,皇祖母告诉她的这件关于她父皇年轻时候的事□□关紧要,她必须要查出其中的真相来。
兮时这几天就是一直在帮她做这些事情。四海商行人数众多,牵扯到的部分更是不计其数。兮时既要统筹全局,不能妨碍到四海商行的自身运作;又要协调好各人辖下人手的搜索范围,避免有所遗漏或者重复,导致做无用功,或者人手浪费,这其中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
兮时每天要面见无数下属势力,除了讨论正事之外,她也得对这些掌事们的功绩作出评定。该论功行赏的论功行赏,该提拔的也得进行提拔。有奖当然也得有惩,一些自以为有些小聪明、所以飘飘欲然的掌事需要好好敲打,其中一些罪无可恕者更是要直接处置,以效敬尤。
尊上则彻底当了个甩手掌柜,见暂时没有她的什么事情,便将所有事情一股脑的扔给了兮时。兮时忙的焦头烂额,她自己反倒是带着她的三个小心腹整日里不见踪影,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祸害百姓了。
“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她也忘了吗?”
戈雅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居然从长乐这一句话中听出了几丝浅淡的落寞情绪。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周围人都不明白,在如此重要的时刻,她为何计较一个小小的婢女是否在场的事情,因此也尽是愣住了。长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等嬷嬷开口催促,就又将手搭在戈雅的手臂上,淡淡道:“走吧。”
戈雅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猜测,长乐对下人一向一视同仁,基本上不会有特意偏向某人的举动。可从兮时到来以来,她对兮时的态度一直在意的过分,完全不像是对下属的立场,反倒像……那猜测实在太惊世骇俗。她垂下头,默默吞下了到口边的话。
吉时已到,新郎官一身红色吉服坐在高头大马上,朝围观的百姓微微一笑,风度翩翩的模样,端的是气宇轩昂。长乐蒙着盖头,看不到这一切。只是甫一出门,她就被外面铺天盖地的震响惊了一惊,顿时不适的微微皱眉。百姓们嘈杂的争吵和议论,迎亲队伍攒足了劲的吹吹打打,锣鼓喧天,落在她耳中,莫名的让她更觉烦躁。
围观的百姓们将道路挡的密不透风,负责维持秩序的禁军将士们满脸无奈,拼尽全身力气才将人群拦开,露出一条可供迎亲车队通过的小道。
长乐被众人搀着上了轿子,车队晃晃悠悠朝着刚刚建好的驸马府行去。一路上,长乐坐在软轿中也能不断听到周围百姓高谈阔论,各种猜测皇帝此举的含义、猜测驸马身份的言论都有。长乐本是当作消遣听上几句,然而没过多久,一个粗犷男子的嗓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要说咱们这驸马啊,当真是文武双全。殿试一甲成绩,赐进士及第,也不知得了哪路神仙保佑,直接被陛下所看中。据说前段时间公主殿下遇到贼人,也是得驸马大人舍身相救才能脱离险境。有勇有谋,忠肝义胆,照说如此人物,配咱们公主殿下倒也不差。可我不得我多说两句公道话,这驸马出现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前头他方在陛下面前露脸,立刻就成了公主殿下的驸马候选人。之后连番出事,就连原本预定好了的比试也都全然取消。一环接着一环,一步接着一步,步步紧扣。妙极!妙极!这手段,不得不让人赞叹不绝啊!得了陛下的重视,得了公主殿下的青睐,从一介白身,一跃成为三公之下、九卿之一的二品官员,简直是一步登天。再与我对比,不得不让人感叹这人与人的运道就是不同。”
这话中不无包含着嫉妒的意味,居心叵测的猜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那大汉又说了几句,他身旁的禁军将士这才醒悟过来,顿时惊出了满身冷汗。再让这人在这里胡言乱语,倘若方才那忤逆犯上的话被哪个主子听到、或者是被好事的人捅到驸马那里去,他们这些小喽啰的脑袋肯定要不保。惊怒交加之下几人一拥而上,硬是将那大汉掀翻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
大汉仍不罢休,高声叫道:“他安旭来路不明,还不许别人多说两句?!我呸!谁知道他这个位置是通过什么手段得来的,可他一个孤儿,无父无母,孤苦无依,如何安然无恙长大至此?如何还有余钱入私塾读书?先生束脩他从何而来?吃穿住行他又在哪里?”
他的怒吼被敲锣打鼓的喜庆镇压了下去,除了临近的人群向他投去异样的眼神外,其他人仍仰着脖子试图去看新郎新娘的模样,全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风波。渐渐的,长乐的车轿远了,那大汉不甘的声音也一点一点消失在漫天的喧嚣声里。
眼见着迎亲车队离开了此地,负责这一片区域的禁军将士们才同时心有余悸的松了口气。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将士们的兵器都没有携带,更也不能见血,不然会冲散了喜气,这可是大忌。若是平日里有人这样直接冲撞了贵人,他们禁军可是有权利直接将其就地格杀的。即使如此,后怕的众将士们也恨不得将这大汉千刀万剐。大汉还在不知死活的喋喋不休,闻讯而至的百夫长狠狠瞪了他一眼,恼羞成怒的用布堵住他的嘴。不等他多说,十几只脚同时踹在了大汉的身上脸上。
另外一边,长乐听了大汉的话,也是心中一动。她思索了片刻,叫来一直随着马车的戈雅,低声嘱咐她去寻找方才说话的人。安旭身份隐秘,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父皇做的手脚,可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太可能。
那大汉倒像是知道一些内幕,只是行事太过刻意,也不知道是哪方势力派来的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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