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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话!”许钟很不满意他这种态度,不过他除了周北林之外也没人能聊这些事,只能接着说:“我清清楚楚听见它说要吃鱼,你说它怎么知道晚上能吃到鱼?”

小周说:“这是问题的重点吗?重点应该是你在老槐树,赑屃,灏灵殿上的大梁和后院的那口井之后,又多了一个可以聊天的对象。”

许钟说:“对了我还没告诉你,万寿阁前那个牌坊……”

小周打断他说:“放电电你是不是?”

许钟说:“是不是他告诉你的?怎么比老王还八卦!”

周北林:……

八卦的男人刚刚帮他按完最后一个巡逻机上的按钮,看了看时间,离下一次巡逻还有四个小时,今晚大概只能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凑合一晚上,虽然这并不是多么令人愉快的事,但他的心情却并没有很差,在路过值班室的时候,还决定进去看一眼。

屋里没开灯,李阐黑灯瞎火的踢上了小虫的龟壳,在墙上撑了一把才稳住自己没踩上去,但手电筒咣的一声磕在了墙上,颤颤巍巍的自己亮了起来。

许钟蒙着被子本想装睡了事,没想到从李阐推门进来开始就是紧锣密鼓般的一阵折腾,并且最后这一下声音又十分响,这彻底打乱了他的套路,假装被吵醒是不是要去接着巡逻?如果接着装睡会不会被认为不省人事直接被拉去医院?最后压死稻草的最后一匹骆驼是听见李阐低呼了一声,回来!

许钟嚯的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把拍亮了大灯。

在他从床上翻下来之前,李阐已经截住了小虫的宵夜路线,许钟不得不阴谋论了一把,这家伙很有可能是想接着跳进池子里吃鱼,但眼前比龟的问题更棘手的,是李阐看向他的眼神。

于是许钟不得不,勉为其难的咳嗽了两声,尴尬的给自己加了个注解:“我突然觉得有点饿……饿醒了……你吃不吃麻花?”

他毕竟做贼心虚,说话没什么底气,也不敢再和领导对视,而是麻利的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掏出一只塑料袋里包着的,仅剩的两根麻花递给他,自己把碎的抖在手心吃了,拍拍手说:“这是我爸自己炸的,你尝尝,很香的。”

李阐接过那两根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麻花,看着他又翻出一纸包绿豆糕,打开以后几乎全碎了,许钟试图从中挑出一块相对大点的,没有成功,遂自己低头全吃了,顶着满脸的糕渣问他:“还有水晶饼你吃吗?”

他这样说着,水晶饼却没有摸出来,而李阐一直看着他,许钟脸抖了抖,也是明白了自己今天不出点血就混不过去,心情沉重的翻开褥子,把珍藏多日的猪肉脯亲手孝敬了出去,李阐放下手里擎着的麻花,接过去先看了看生产日期,才撕开袋子扯了一细条出来,自己却没吃,蹲下`身子放在了小虫面前。

小虫的头伸出来,慢吞吞凑过去,一口吃掉了。

李阐看看小虫又看看他,说:“你……病好了?”

许钟刚刚瞪了小虫一眼没来的及收回来,表情管理还是混乱的,“哪能那么快好,我马上上床躺着。”他坐回床上,想想又找补了一句,“刚才是真头疼……特别疼,从小就这样。”他怕李阐不信似的,放出一个大招,“我其实是个弃婴。”

李阐脸上却没看出来什么波澜,想来是听周北林讲过一遍了,但许钟决定再给他讲一遍加深加深印象,脸上换了副悲戚的神色,说:“我是我爸从山上捡回来的。”

这个故事很长,但许钟决定捡重点的讲一讲。

“我爸年轻的时候是个药农,机缘巧合下认识了当时还在雁落峰修行的陈真人,他们全真教讲究避世,专找人迹罕至的地方住,我爸有偶尔会在采药的时候捎带着帮陈真人带些口粮。

“我爸说那一天他本身并没有去找陈真人的打算,但采药途中天气突变,大中午的天就黑了,先是下了十分钟白雨,之后暴雨倾盆,我爸为了躲雨摸进了陈真人隐居的石室,然而陈真人却不在。

他等了半日,也没见陈真人回来,眼看着雨小了准备下山回家,刚出石室就看见陈真人从栈道那头慢慢走过来,怀里鼓鼓囊囊的抱着个东西,那就是我了。

“我是陈真人在镇岳宫的玉井边捡的,镇岳宫内的玉井传说可治百病,井中生的金莲吃了可以成仙,当然并没有人见过井中的莲花,道士们经常去取水倒是真的,那日陈真人也是去取水的时候捡了我,他说我那时光溜溜的躺在一个蒲团上,哭的快没气了,他刚把我抱起来天上就开始下冰雹。

“陈真人躲进镇岳宫的大殿,殿内年久失修,遮风挡雨都困难,根本看不到有人住过的痕迹,没办法,他只能抱着我趁雨小了往自己的山洞走,我一路上哭的不停,又被雨淋着,回到石洞的时候只剩出气没有进气了。

“好在我爸药篓里有些草药,当下拣了几种煎在水里喂我,我出生下来也不知道喝没喝过奶,第一口可能喝的就是药,之后他两人见实在喂不进去,就从草药熬成水把我泡进去,总之折腾了一番,我的命居然保住了。

“但病根也落下了,一下雨我就浑身难受,上个月下了那么多雨,我简直半条命都要丢了……”

李阐今早只听周北林提了一句许钟是他爸从山上拣回来的,老头一个人靠炸麻花把他拉扯大,用以渲染他悲惨的身世以及不能被开除的隐情,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样离奇的一段故事,他问许钟:“那你亲生父母呢?再也没有找到?”

许钟摇头,“我爸说他去镇岳宫找了好几次,也向其他药农打听过,谁也没见过镇岳宫里有住过人,后来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反正人人都知道我是从山里捡的,如果我父母想找我,应该早都来了。”

他保持着满脸落寞的神情,看了看李阐,李阐也在看他,点了点头,说,“你定个闹钟,不要睡过头忘了巡逻。”说完也不管许钟的反应,抄起床上的大衣,夹着猪肉脯径直出去了。

6)

领导办公室是全院wifi信号最好的地方。在不停电的漫漫长夜里,他一般都靠缩在窗台下看电视剧打发时间,但今天李阐在屋里睡觉,这个人还完全不吃他那一套,搞的许钟没有那个胆子再去他面前蹦哒,打完最后一轮卡,眼看天要亮了,无心再睡的许钟只能揣上收音机去院子里溜达。

收音机是老王的新潮货,拥有硕大的屏幕以及超级响的喇叭,可以直接用来跳广场舞的那种,但这个时间段电台但凡有节目就是卖药的,内容露骨到他这个大龄男青年都没有勇气听,老王的卡里倒是存了些画质感人秦腔戏录影,只不过刚打开就是唱到半截的《哭坟》,换一个是《祭灵》,再下一曲,发须皆白的诸葛亮锵锵上场,许钟刚来了点兴趣,字幕姗姗来迟,惨白惨白的两个大字旋转着出来,打在诸葛亮脸上——《祭灯》

许钟啪的一下关了收音机。但那一声哭腔余音绕树,惊的麻雀哗啦啦乱飞,许钟十分怀疑老王在算命之外又开辟了专攻白事的第四产业,在人比人气死人的迟来感慨中,他准备去槐树下坐一会冷静冷静。

民间传说总是带着些朴素的价值观,好人坏人,神仙凡人,似乎总要热热闹闹的搅合在一起,在传说里,进京赶考的刘彦昌对三圣母一见钟情,在老槐树下见证下做了夫妻,且不论这段姻缘惹出了多少麻烦,最后总是会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许钟一直对于三圣母的故事不太感冒,更对劈山的传说不屑一顾,但他对那棵槐树有着天然的亲切感,尽管最近这一年多这种亲切感让他有点承受不住。

十年重修景区的时候,从老槐树下意外出土了两件唐代文物,自出土就被送进了博物馆,许钟自然无缘得见,但当年他爸也是参与修建的民夫之一,亲眼看见了文物出土,回来添油加醋的讲了两个月,直到周围没人愿意听了才作罢。

槐树本就生长缓慢,这棵树历经千年,树围也不过三两人即可合抱,树下的一圈石栏被香火熏的发黑。景区没有合并之前,对本地居民免费开放,老槐树因为在那个著名的传说中担任了一个“月老”的角色,在民间香火极旺,都是求姻缘求长寿的,树身上绑的红绳比棋盘街上两棵龙柏加起来还要多,自从实行联票制之后,突然一下香火断了,只有许钟知道,老槐树心里一直是不高兴的。

但它毕竟是一棵树,不高兴的方法也只有生闷气,或者在许钟梦里哭。

许钟这一年被槐树精骚扰的次数比他在这里工作几年加起来的次数还要多。但那毕竟是梦,说出来正常人没有信的,除了一个不知道自己信不信的周北林,以及不管说什么都信的老王。

槐树精在梦里一点都不老,是个穿绿袍子的少年,散发赤足,这一年里但凡入梦就哭的眼泪汪汪,问什么都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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