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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李阐心中总觉得无法安心,但眼下的场合也马虎不得,他此次来雍地目的有二,一是立威,二便是拉拢人心。与手握镇武军兵权的泾原节度使刘沔见面,正是李阐此行的重中之重。

自安史之乱后,李氏一族已经意识到节度制带给帝国的巨大危机,然而积重难返,无力一举平藩,唯有不断削弱分散藩镇力量。肃宗年间借由防御吐蕃进攻,为拱卫长安,将之前下辖九州的邠宁节度分出四州,设立泾原节度使。

泾原区域是整个大唐的西北门户,是挡在京师与吐蕃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半个王朝的命运都倚重于此,这一位置在朝中的重要程度与微妙自是不言而喻。

因此自肃宗朝起,泾原节度使都是由皇帝直接任命,既要忠勇又要毫无政治野心。刘沔幼年失怙,在镇武军中长大,军功累累,屡平河西党项叛乱。接触之后李阐才发觉此人并不像外界所传那样孔武,反而颇有文人雅范,内心诧异同时敬佩之心更甚,言语间难免更加谨慎。

而山坡那面,一身道士打扮的白帝正带着少风在山坡下的林中躲清净,这里到处是坍塌庙宇的碎石旧瓦,少风贪玩,从残垣中翻出片完好的瓦当,献宝一样捧给白帝看。

圆圆的瓦当中心,一条蛇从空中徐徐而降,口中衔住正要奔逃的鹿腿。白帝一见便笑道,“看你,”他指着瓦上白蛇:“背着我偷吃,被人看见不说,还画到了瓦当上。”少风本是一脸懵懂,此刻竟像是完全听懂了,红着脸要过来抢,白帝偏不给他,被少风一个猛扑按住道袍,一把扯掉半只袖子。

白帝还未言语,那边少风自知惹了祸,错眼间就已经蹿上了树,偏偏正在此时,祭坛那边轰然一声响,只见一股青烟袅袅直冲云霄而去。

白帝仰着脖子喊了少风几声,少风才磨磨蹭蹭的从树上下来,手里还捏着那半截袖子,白帝无奈,变出手中瓦当,捧给他看。

少风这才高兴起来,两步跳过来要拿那瓦当,没留神被白帝一手点住眉心动弹不得,风生于地,转眼间席卷林莽,匆忙之间,少风像是想说句什么,却还未出声便被逼出了真身。白帝身上金光大盛,化成白袍白冠的神仙本尊,飞身站上了龙头。

祭坛上又是一声巨响,尹文婧不知往坛中投了什么,在场的众人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宛如白日惊雷,李阐却在这样的巨响中胸口一窒,心仿佛被一只手死死攥住,他眼睁睁看见对面林中一条白色巨龙腾空而起,而周围人恍若未觉,风就已经扑面而来。

李阐勉励支撑自己不要倒下,雨随即而下,转眼已成瓢泼,亲眼见证如此神迹的众人早已是目瞪口呆,而塬坡之下,百姓跪倒在泥泞中磕头不止,山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此情此景难免令人动容,连一直对李阐态度冷漠的刘沔都起身朝颖王拜了一拜,以谢他请雨之功。

而李阐整个人仿若神魂出窍,木木然受了刘沔与众官员的礼,却已经尽失拉拢的念头。他脑中只回荡着那声惊雷,震的他心神不宁,恨不得此刻便能插翅飞去白帝身侧,看看他究竟背着他做了什么。

但他此时此刻,却已无法抽身。

第八卷

投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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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包括李阐在内,都没有料到这场雨会来的如此之快,又是如此之大,久旱的田野间甚至被突如其来的大雨砸出了一阵烟尘。朝东而望,笼罩在烟雨之中平坦的关中腹地铺如长卷铺陈于眼前,沣镐之地,雍城栎阳,西京东都,长安洛阳,乃至江南江北,河东河西,这片土地何其广袤,李阐今日站在这里,亲眼看见万民于水火间煎熬的磨难,更觉得家国天下,空有抱负何其可笑。行远必自迩,登高必自卑。唯德动天,无远弗届。

他已经准备好了。

是夜凤翔节度设宴,李阐与刘沔在席中相谈甚欢,刘沔久居边陲之地、党项、回鹘杂居其间,不仅要抵御吐蕃的虎视眈眈,更要随时调停各民族之间的纷争,刘沔虽是儒将,却能慑服边地各族,边民安顺,乐业安居。李阐相谈之下,才知此人才学胆识俱是一流,顿生相识恨晚之感。

两人对边疆各族局势看法相似,刘沔认为吐蕃虽趁安史之乱大唐西部防线空虚之时趁机出兵占领陇右,但近几年吐蕃可汗更迭愈加频繁,去岁的主动会盟就是信号,不出五载必有大乱。李阐深以为然,言道若届时吐蕃分裂,大唐可以出面招抚东归部落。

两人说到这里,相视而望,皆懂了对方话中未尽的意思。九世之仇犹可雪耻,齐襄公可以,汉武帝可以,他李阐也可以。

宴席上李阐难免多喝了几杯,他酒量尚可,但今日总觉得心口不适,更记挂白帝,不知那神仙这一场雨到底布去了何处,心思难免粘滞,只觉得醉意来的尤其快了些,强撑着又听了半阙残曲,已是头晕目眩渴睡至极。

今夜是节度使府上私宴,陪侍的既有官妓,又有节度使畜养的家妓,由此也可见地方官员的奢靡之风,女妓皆是绝艺殊色,极能拿捏宾客喜好,但见李阐面露疲色,早有两位紫帔红裙的歌妓拥了上来,扶李阐去寝殿休息。

李阐尚未醉到那种地步,但也不愿在人前拂了节度使的面子,任由那两名歌妓将他搀扶进门,扶至榻前。屋里的烛火被挑的亮了些,李阐仰面胡乱躺在榻上,这场景让他有一种微妙的熟悉,窗外雨势不减,屋内烛影摇红,恍惚间像是回到岳庙万寿阁上,初见那一夜,屋里安静了一瞬后又有细碎的声音响起,李阐只觉得有人靠近过来,一双手在他身上游走,解开他腰间鞢带,又朝他肋下摸去……

李阐猛的睁开眼睛,正替他宽衣的歌妓被吓了一跳,嗓子中短促的迸出一声惊呼,朝后跌坐在锦被堆里,李阐这才发现眼前之人已经不是适才扶他进门的两位,而是位更年轻貌美的女子,浑身上下只着了件薄如蝉翼的鹅黄色外袍,腰肢盈盈一握,他只看了一眼便别开了脸,面色却冷了下来。

那女子顾不得礼数直接在榻上跪倒,李阐看着那俯低的单薄身体和不断抖动的双肩,将锦被打开披在她肩头,简单问了几句话。

那歌妓虽声音颤抖,却对答清晰得体,这让李阐惊诧之余又有些意外,再一细问,果然身世可怜,李阐动了恻隐之心,他既不愿与此女同榻而眠,也不愿将她赶出去徒生事端,于是起身道:“你今夜且歇在此处,明日若有人问,你知道该如何作答?”

那女子通红着双眼抬头看他,惨白的面色还未缓和过来,迟疑的点了点头,李阐把腰带重新系好,强忍着晕眩边整理袍角边道:“虽是把你送予我,但本王一向不愿意强人所难,明日本王要回长安复命,你可愿跟随?”

他话音刚落,背后突然咣当一声,强风乍起卷开门户,一时间只听见榻上那女子的惊呼与呼啸风声,满室帷帐如群魔乱舞,烛火明灭间,浑身尽湿的白帝从门外缓缓步入,脸色铁青仿若修罗,目光泠冽死死盯着李阐,似要在他身上剜出两个洞来。

李阐乍一回头看见的便是这一幕,登时酒便醒了。看到白帝的这一刻,李阐只觉得自己的心终于又会跳了一般,但那神仙偏偏又把自己搞成这幅狼狈模样,那只揉`捏住他的心的手仿佛要将他的心揉碎才罢休一般。

李阐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扶住他,哪知白帝一碰就倒,像被抽干了力气般借势倚靠进他怀中,一只手死死攥住了李阐的手腕。

他浑身湿透,头发上还在滴水,掌心却烫的像火,他拉近李阐,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本君现在就要回华山,你可愿跟随。”

第八卷

投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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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丛里一阵窸窣作响,他盯着那处看了半天,终于见从齐腰的蒿草中钻出个人来。

少风脸上汗津津的,头发又没有好好束着,披散了一背,更有几绺粘在额头上,自己也无暇顾及,手里握了把花,正将花瓣撕下来塞进嘴里乱嚼。一抬眼看见他,立刻紧张起来,先把花藏在身后,以为他看不见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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