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医生确实阻止了这个重症病人迈向死亡, 但显然他自己也并不满意这种形式的“活着”。在接下来的几年中, 他又以“后续治疗”的名义,进行了更多的测试和实验,想要找出问题出在哪里。后来他成功改良了方案,如果再重新进行那次实际上是人体炼成的“手术”,就不会导致身躯变形得无比庞大、如同怪物了,但依旧无法改变结局:濒临崩溃的肉体可以被强行注入生命力,让虚弱的灵魂重新活跃、并与身躯保持联系,却是他所掌握的炼金术做不到的事情。
安东尼医生没有选择往炼金术更高深的领域钻研,而是另辟蹊径:既然炼金术解决不了灵魂的问题,那就试试借助恶魔的力量……
其实,要是对恶魔进行了足够的献祭,直接换个崭新的身体也是可以实现的,但一来需要的献祭十分庞大,二来,如此得到的身体和其中的灵魂都会变成恶魔的所有物,而安东尼医生似乎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经过许多尝试、消耗了一大堆牺牲品之后,安东尼医生最终搞出来的治疗方案是这样的:对于肉身,用炼金术定期修葺,以保持其运行良好;对于灵魂,他改造了恶魔献祭的法阵——祭品血肉灵魂转化而来的力量本该流入深渊、作为与恶魔交易的筹码,他却将其直接抽取出来为自己所用了。
安东尼用几年时间掌控了整个疗养院,打发走那些一旦出事会比较麻烦的病人和员工,剩下的那些人,除了成为他助手、同流合污的弗丽达,都变成了他的实验体。
陆攸和冥府之路去过的三楼的几个房间,里面就是他觉得有必要保留的“作品”——只被改变了身体、被他作为“对照”想看看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的病人;用炼金术多加了几对手脚、脑部也被改造过的深渊生物;灵魂在接受了过量力量后崩溃,在身躯粉碎后变得如同蜂群般能够各自活动的怪物……
至于那个画着法阵的空房间,住在里面的实验体因为试图逃跑而被处理掉了。在几份记录中,这件事在时间上应该是最晚的,虽然从那个房间的状态来看,也已经是将近一年以前的事情了。进行描述时,安东尼医生此前一直冷静的笔调有所改变,流露出了愤怒和焦虑,笔迹也潦草起来。
在看到这份病例前,陆攸正觉得有些疑惑:从其他病例的内容和记录方式所表现出来的“安东尼医生”,分明是一个内心疯狂但行事严谨的人。可他在埃里克拜访时听见的那两声咆哮、还有埃里克话中提及的数种行为,都只能让他联想到一个极端情绪化,并且粗野暴力的形象。
看来,在实验体逃跑的那段时间,应该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安东尼医生的性格出现了巨大的变化。在那本旧日记本里,他们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包括让安东尼医生开始进行那些违规实验、企图寻找到一个完美无缺的“治疗方案”的最初原因。
在打开之前,陆攸还以为这本日记是安东尼医生的。实际上,它的主人是埃里克。
最初开始记录时,小埃里克只有七岁,笔迹还有些歪歪扭扭,笔调则不像平常这个年纪的小孩那样活泼,而是带着天生性格所致的沉闷。就在那一年,薇拉……埃里克的母亲、安东尼医生的妻子,患上了一种罕见的不治之症。
指甲和毛发脱落、浑身浮肿变形、内脏器官逐渐坏死、大脑功能受损……患病后短短几周时间,那个原本漂亮温柔的女人,就变得肿胀畸形、丑陋不堪。安东尼自己身为医生,对这种病症却束手无策,如果他因此减少了对妻子的爱意、或者向命运屈服,那么不久之后降临的死亡,就会让他们两人都获得解脱。
安东尼却不肯轻言放弃。病情紧急,他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对妻子的身体进行了改造……他可以说是成功了,因为妻子确实因此活了下来;也可以说是失败了,因为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活下来的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这一步的行差踏错之后,安东尼没有及时回头,而是在扭曲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些年来,他一边在其他的病人身上进行各种实验以积累经验,一边继续着对妻子的“治疗”。他的努力获得了可喜的成效,薇拉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长久以来混沌的意识也开始恢复清醒……就在安东尼以为他将重新得回从前两人恩爱的幸福时,在终于清醒到足以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以及丈夫为了救她对别人所做的事情后,这个可怜的女人精神崩溃了。
所爱之人的无法理解,打碎了安东尼的幻想。从那以后,他的性格变得暴躁起来,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内心的疯狂则渐渐开始以更加残忍暴力的形式体现,例如对失败的实验体进行无意义的残杀,对埃里克施行语言和行为上的暴力虐|待……
关于埃里克,还有一件事情是,安东尼虽然更多地借助于炼金术和法阵的力量,但也没有彻底放弃传统医学。作为薇拉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埃里克这些年来一直在为母亲提供血液、骨髓,甚至部分器官。
而女助手弗丽达,正如陆攸先前猜测的那样,是因为对医生的爱慕才会留下来,但她肚腹内的那个孩子并不属于她自己,而是为了同样的目的被人为制造出来的、埃里克的“兄弟”。
陆攸和冥府之路一起读完了日记,感觉这个游戏副本的剧情设定已经变态到了他有点难以消化的程度,特别是最后的那部分……想到第一次隔着门听见弗丽达经过时,那句“我是幸福的”的模糊呓语,他在不可置信的同时……感到了比看见她形象时更甚的恶心和纠结。
至于他现在附身的这条人鱼是怎么回事,埃里克的日记中没有提到。他最后一篇日记写的是父亲怀疑他偷藏东西,搜查了他的房间……之后他就把日记本丢到了档案室的柜子底下,再也没有写过半个字了。
冥府之路倒是全程面不改色地看了下来,看完后沉思了片刻。“有点奇怪……”他说,“按照埃里克听到‘裘德’这个名字时候的反应,他绝对是认识裘德的,说不定还很熟悉。但他的日记里,却从来没有提到过那个人……”
他把那本历时多年、保存得也不太好,边角已经变得破破烂烂,许多页上还沾着不明污渍的日记本又反复翻过几遍,找到了两处有纸页被撕掉过的痕迹。那两处前后和之间的部分,似乎是写错而被涂抹掉的语句比日记其他部分更加密集,举起来对着光查看,勉强还能看出一些零碎的语句。
花园……裘德……离开这里……错误……约定……没有办法了……最后的价值……
这些可能和裘德有关的内容,在一本只有埃里克自己能看到的日记里,有的被仔细地涂掉了,有的则整页撕下,似乎用这种方式,可以将记忆中曾留下过的痕迹也一起抹去。
看完这些资料、又将整个档案室搜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遗漏的信息之后,在箱子上坐得尾巴都要僵掉了的陆攸被冥府之路重新抱起来,原路返回了三楼。楼梯口对面的304室的门开着,好一会没见的生铁煮水和客梦回正等在房间里。他们已经解决掉了原本在房间里的实验体,靠墙边处倒着一具烧得焦黑的细瘦尸骨。
“我们看到门被拆了,猜到你应该是下楼去了……”客梦回问,“有发现什么吗?”
“一些背景设定方面的东西。”冥府之路说着,把手里的病例和日记递给他,“你们呢?”
客梦回接过东西,“我们去了四楼,上面有个图书室,我们在那里遇见了弗丽达……”他说,“埃里克猜错了,那个女人根本没让合成兽来对付我们。她好像……其实不在意我们这些入侵者。”
纸质资料可以传阅,对话就只能转述了。生铁煮水不知为何显得恹恹的,无精打采地拿了日记去看,客梦回于是简单地说了说他们在楼上与弗丽达交流的内容。
四楼没有灯光,这对能用灵力箭照明的客梦回来说不算什么障碍。他们上楼后,在走廊里解决掉一些合成兽小杂兵,进了唯一一个门能打开的房间——也就是弗丽达所在的图书室。弗丽达坐在书架边的沙发上,正心情很好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给还未出生的孩子哼歌听。
比起之前在楼下的那次见面,她这次的态度虽然依旧算不上友善,但也没再试图攻击或进行威胁。在生铁煮水把“埃里克去拖延时间”这件事情说漏嘴后,她对埃里克隔空嘲笑过一番,隐晦地表明了自己实际上什么都没做,之后还透露了另一些信息……
“疗养院的一楼和三楼各有一个法阵。”客梦回说,“一楼的法阵用来接收祭品,将力量传递到三楼的法阵中。房间门口的空间扭曲和房间里的那些东西,既是防护手段,也和法阵本身力量引导什么什么有关……抱歉,这部分我和小铁都没怎么听懂,总之就是说这是个挺难破坏的东西。”
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颊,接着说:“她还提到了裘德……她的意思是,裘德确实已经死了,而且已经被献祭了。如果我们现在去把法阵覆盖的地面挖开,说不定还能找到还没被‘消化’干净的骨头……埃里克不是说她是在撒谎吗?我跟她说了,她狂笑了一阵……说埃里克才是心虚在骗人。”
埃里克没说实话,这一点,就算陆攸没有在Monster走后他的那次拜访时听他提起过“裘德”,光看他当时的表情也能看出来。不过,心虚……?
他抬头看了冥府之路一眼,两秒钟后冥府之路低下头看了回来,又用了两秒钟猜测到他心中所想的疑惑,对他摇了摇头。注视着这一幕的客梦回抬起手捂住了眼睛。“冥府,你和NPC的互动方式真是……”他说,“拜托考虑考虑旁观的我的心情,你还记得这个NPC长得很像我弟吗……”
冥府之路可疑地停顿了一下,随后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地转开了目光。陆攸却想起一个问题,暗叫了一声糟糕。
如果客梦回……晏川的弟弟,应该是叫晏琛吧,确实是他这次的投放对象……或者说,只要投放对象不像第二个世界那样能被“替换”、而是保留了自己的名字,那……等他想办法解决了目前灵魂漂流在外的状况、回到身体里之后,他要怎么解释之前对冥府之路说他的名字是“陆攸”?
……都怪当时的气氛太适合坦白了,他又不知道投放对象到底叫什么……要是早点反应过来,应该说没有名字的,以后见面的时候还可以假装当时失忆……
不过,在这家伙面前说谎……好像风险也很高啊……
在发现无论哪种做法貌似都是给自己挖坑后,陆攸反而又淡定了。他甚至有些恶作剧心态地开始设想:如果干脆再说出他“选民”的身份,以及每个世界的相遇……不知道这个人会是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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