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宇说:“爷爷会死都是因为你!”
“爷爷是生病去世的!”余声也爆发出来,“他是我爸,亲爸!”
余宇不再说话。
余声喘着粗气,渐渐平静下来。他突然后悔了,他不该强调那个字。可余宇的话实在过分,老余是他亲爸,他又怎么会想害他?
父子俩一同沉默着。余宇的房间里仍旧没有开灯,黑着,外面客厅的灯光很亮,水晶吊灯华丽得有些不近人情。透过门缝,灯光遥遥落进余宇的房间里,余声站在他前面,挡住了大半的光线,余宇抬头,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灯光在眼泪里变成长手长脚的星星,刺痛了他的眼睛,光晕模糊了余声的轮廓。
余宇说话了,他说:“爷爷不舒服好久了,就是不去医院。”他声音突然哽住,说不出话来。
“余宇。”余声轻轻叫他。
“如果是你的话,劝他去医院,他肯定会听的,”余宇泣不成声,“他总是念叨你,但你一直不回家。”
“余宇……”
余宇抬手胡乱蹭两把眼泪:“不听话的是爷爷。”
余声什么都没说,伸出胳膊抱了抱他。一个是亲生骨血,一个自幼在老余身边长大,老余去世,不曾治疗的伤口埋藏在心里,等它慢慢溃烂,自己无法消解的苦楚成为一根刺,扎在心上,愈是柔软的感情,受伤便愈发严重。误解和矛盾像是一片从天而降的荆棘林,横在他们之间,他们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去,拉拉对方与自己同样悲恸且沉重得抬不起来的手。
余声抱住他:“余宇。”他在他耳边道。
余宇没有抬起胳膊回应余声,他下巴抵在余声肩膀上,在对方耳边小声说话。余宇吸着鼻子,说:“如果我一直吵着让他去医院,他可能早就去了。”
“不要想了,余宇,”余声说,“人的生死各有定数,是爷爷不听话。”
余声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也跟余宇差不多大。生病走的,他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没少四处求医问药,各种偏方也试过,那几年,他家里总是飘着一股古怪的草药味道,母亲的房门总是紧闭着,阳光从气窗里照进去,颜色也是褐褐的,红褐色的,黑褐色的。母亲去世后,他听到些传言说是因为他们找错了医院,把病人送去一家据说有成功案例的民营医院,其实根本就是骗人的。那种医院,搁现在说就是莆田系医院,他们大概是真的被骗了。余声刚听到这种说法的时候,整个脑子半冷半热,他想老余怎么挑了这么一家医院,他妈都是被老余害死的。他气冲冲地跑回去,想去质问老余,他要问他爸的罪,他要质问老余为什么听信小道小报上的消息,让他妈死在那样一家医院里。他猛力推开家门,老余坐在对着门的沙发里,整个人陷进去,他印象里高高大大的老余像是缩了水一般,神情萎靡,陷在沙发里。
他惊讶自己竟然记得那么久远的细节,同时又后悔自己现在才想明白这些事情。那天他也跟余宇一样,跟老余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他们甚至差点打起来,老余从沙发里站起来,他正在气头上,用力一推,老余又坐回沙发里,没再起来。余声转身跑出家门。为什么呢?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比父亲要高了吗,是他后悔推了这个丧妻的可怜的中年人一把吗?那天,他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老余就是不听话,他是对医院有阴影啦。
余宇哭累了,余声哄他去睡觉,好在第二天是周末,能睡个难得的懒觉。早上余声没有叫余宇起床,他一直睡到中午,才自然醒过来,他用睡觉度过的这一上午,余声哪儿也没去,他在自己宽敞精致的房子里徘徊,寻找哪里能够倾注他们共同怀恋的那点“人味儿”,那是老余的老房子里最令人向往的东西。
接近十一点的时候,余宇才从房间里出来,他头发乱翘,睡眼惺忪地去餐厅喝水。余声熬的粥在灶上咕嘟着,菜板上是切好的食材,还未下锅。今天有道菜还是孙博远在微信上教他的,说是营养又好吃,他弟弟就很喜欢,余声想起余宇班主任的话,问他补习班的事,孙博远很热心,报了个辅导机构的名字,说自己弟弟就在那里补习,余声问他有家教吗,他说有。于是余声打算下午带余宇去看看。
今天一整天余宇都很安静,余声说什么他听什么,没有跑回自己房间去,也没有回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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