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2014年的除夕之后,徐至去了曼哈顿。
那把孔雀蓝色的椅子颜色依然鲜亮,只是不会有人再坐在上面画下纽约的春夏秋冬。
他取走了那两张卡在书里的《西贡小姐》的音乐剧门票,烧了一个晚上的壁炉,第二天细细清理了炉灰,离开时将盛开的花拿走,将门永远地锁上。
再怎么小心保护、打扫,它都不会再是回忆里的样子。
2016年的除夕,徐至是早上去的父母家。
那里不常有人住,李叔已经年迈,头发尽数花白。腊梅花开了,还没进大门就能闻到沁人幽然香气。
他缓步走着,并不沿着一条直线,绕过了落下的花朵。
又是一年未见,宋清澜没有别的变化,或许脖子、眼角添上几丝细纹,但徐至已经很久没有停下来分出心神,看过她的模样。
或者说,他这些年来步履匆匆,周围的一切作何变化,他都没有注意过。
“我听老李说,小更有了男朋友,还闹得世人皆知。”宋清澜脸上有些无奈,“你们还真是兄弟俩,找的人都还是一个圈子里的。”
2015年演艺圈里不乏爆炸性话题,排得上号的当属徐氏影业的总裁徐更和演员孟泽公开恋情。那演员毫无背景,在关峰的电影里演了男二号,之前有人想借他们关系来勒索钱财,阴差阳错寄到了徐至手里,他这才知道原来弟弟还藏着这么个人。
那时孟泽看起来并不爱徐更,他自然觉得那人另有所图。
毕竟,他的弟弟看起来很傻,还为了孟泽减肥、植发。
一副动了真心却又小心翼翼的模样。
徐更年少时的样子他只能在照片里见了。上一次因故找徐更,他显然瘦了很多。徐更三十二岁,却还是和他记忆里白嫩水灵的样子所差无几。
只有他像是一点点苍老下去。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徐至不意外她会知道,“孟泽的父亲去世多年,母亲有精神疾病。小更公司和白金的公关都很迅速,他没办法用同一招来对付孟泽。”
“小至……”宋清澜心里一揪,“你还是在怪正则当年拆散你和程锡。”
徐至摇摇头:“我不怪他。”
“他早就不值得我给出额外的情绪,”徐至不紧不慢道,就像在陈述别人的故事,“从2005年7月25号起,他就不再是我的父亲,只是我的上司。从2013年起,他连上司也不是。”
“正则一生追逐权力,不容许别人违抗,”宋清澜笑容惨淡,“是过激了一点,没想到亲生的孩子会这么看他。”
徐至难得哂笑一声:“他当初为了权力愿意放弃小更的时候,大概就已经不在乎儿子怎么看待他了吧。”
宋清澜不解地看着他。
“这件事情我没有对第三人讲过,但你有权利知道,因为你是小更的母亲。祖父当年重病,他和大伯争徐氏争得你死我活,他为了抹黑对手,将主意打到了小更的身上。”
“才三岁,话都不怎么说得利索的小更,”徐更隐隐有了怒气,字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明明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扳倒对手,他却选择了伤害家人,你知道打算他做什么吗。当时他和厉家的人交好,准备让人去煽动大伯,绑架小更,然后恶人先告状,把大伯踢下去。”
“却被我听见了,”徐至冷笑,“他们也许不觉得一个六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可我就是明白。”
这个秘密在他心里藏了快三十年。
如今说出来,却没有太多的感觉。
没有释然,不觉得快意,只剩下一片空茫。
当时徐正则遣走了厉家的人,把刚刚长到他腰腹的徐至唤了进来,问他都听见了什么。
徐至那时没有害怕,也没有犹豫,复述出了他们的对话。
“大伯做事畏首畏尾,不会这么容易被说动,”徐至目光炯炯,“不要让弟弟参与进来,让他普普通通地长大吧——我可以的,我可以帮他把该做的事做了。”
徐至可以揽下一切,让徐更快快乐乐地成长。
六岁的他那么以为。
后来,徐正则扳到了长兄徐正均,给了他百分之五的股份以解决后半生的经济问题,放任小弟徐正灵周游四海。没有将心思花费在栽培小儿子身上,让他真真正正地和普通人一样长大。
父子二人一场诡异的谈判,擅自决定了兄弟俩的人生轨迹,在避免一个问题发生的同时,又滋生出无数问题,伤害了另一颗无辜而敏感的心。
可是一个六岁的孩子,情急之下,哪里会想到那么多。
他出于本能地保护,下了孤独、不被他人所理解的决心。
从不考虑自己的肩膀能否承受这样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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