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皇家,难得一场骨肉团聚。何况酒桌宴席,还能刀光剑影不成?”
子翀不露痕迹瞥了一眼沈鲤,继续道:“呵,若单单是一场搏杀,倒也痛快。当时却是圣上突然问起徐州城外饿殍,淳王不胜酒力,失口将徐扬苏杭四州一众官员私相勾结、侵吞朝廷拨款之事抖落。猜猜圣上如何反应?”
“素闻当今圣上英明,该是立即彻查。”
子翀微微勾起嘴角,道:“没错。圣上当即龙颜大怒,下令彻查,大批官员落马,四州顿时人心惶惶,我时年不过七岁,可仍记得当时场面。十日后,圣上动身离扬前夕,竟不见了所带玉玺,四下寻找,最终在淳王寝卧搜出。”子翀侧头,玩味地看向沈鲤,问道:“你说接下来如何发展?”
“这又不是说书,我怎知后事如何?”
“你真不知道?”
沈鲤一脸疑惑:“我怎么会知道?”
闻言,子翀竟露出古怪神色,瞟一眼沈鲤,继续说道:“事关重大,加之淳王先祖宁王前车之鉴,圣上下令软禁淳王和王妃,并交由都察院彻查。后来的事,你猜猜看。”
“若说报复,蛇打七寸,当是挑要害下手……”说到此处,沈鲤犹豫了。
“就你我二人,无妨。”
“?”旁边给你牵马做牛的就这么让你忽略掉了,沈鲤一脸鄙夷,不过还是接道:“若说报复,当是挑要害下手,可今日宁献王却安然无恙,不知其中缘故?”
这一次,子翀再不掩饰满眼疑惑,盯着沈鲤,却半天也看不出破绽,站住了问道:“你娘没跟你说这些?”
这下彻底把沈鲤吓住,对视半晌,沈鲤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娘?还有,”沈鲤靠近一步,仔细打量这张脸,道,“你是谁?”
“我是谁,”子翀似乎了然,无奈笑笑,拍拍沈鲤胳膊肘,示意继续前走,接着道:“起码不是对你不利的人。看来你是真不知道,那听我说完这个故事吧。圣上英明,清楚此事必与淳王抖落四州贪案相关,所以钦点心腹,定要公正审理。最后,大理寺以‘人证不足’为由,只判了淳王削减俸禄,并严令宁王世代不得步出扬州城。仇家见进展不利,定要淳王偿债,当晚便派死士入府刺杀,王爷王妃无甚大碍,可惜,世子惨遭杀害……”
沈鲤惊道:“那怎会有今日献王?”
子翀看向沈鲤,眼中竟有了几分同情神色,缓缓道:“王爷清楚其中缘由,深知难逃仇家暗算,只放心不下老来子。当时王府有个乐师,乐师夫人与王妃时日相近诞下双生儿,乐师主动请命,将世子与亲儿掉包,命夫人携二子潜出府中。所以,遇难身亡的,并非世子,而是……乐师之子。”说到此处,子翀竟微微哽咽,甩手看天,片刻,才接着道:“王爷趁机将此事闹大,却谎称世子抢救回魂。圣上得知,特调一支兵马加强王府护卫。乐师将世子交回,王府终得平安。却不想,乐师遭了暗算,身亡,夫人孤身携子逃难,其余家眷也流落四方。这位乐师,姓丘,名子衿。而夫人所携之子,姓丘,名寻壑……”
子翀没再往下讲,因为,没必要了。沈鲤的眼眶,瞬间红遍湿透。他终于明白了。
“寻壑,这些年,当年的淳王、而今的献王,还有我,始终没放弃打听你们娘俩的下落。终于今年初打听确切,正要派了人去蓬门赎你,不料,沈越先一步,将你带走了。”
沈鲤胸膛起伏,天灵盖晕晃,明明站在平地,脚底却觉得地动山摇,揽住马脖子才支撑着没倒下去。身后一双厚实的手掌抚上,沈鲤才稍稍回身,问道:“子翀,你是谁呀?”
“当年乐师有个胞弟,兄弟俩年岁差距甚大,兄名子衿,弟弟则名子翀。”子翀出手理了理沈鲤有些凌乱的鬓角,又道,“算上来,我是你的小叔叔。”
“叔叔……”沈鲤细细呢喃,而后稍稍平复,转身面对身后抚慰的人,道:“子……叔叔,真对不住。突然得知,这世上我竟还有亲人;也突然得知,自己竟背负如此深仇大恨……”
子翀连忙安慰:“别有太大负担。既然嫂嫂对你只字未提,想必是不希望你再卷入斗争。”叹口气,又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只要知道,今后世上,你不再是孤单一人,就好了。”说着,将高了半个头的沈鲤揽入怀中,才抱了一会儿,突然推开。
沈鲤一脸疑惑:“?”
只听子翀恢复常态,嫌弃道:“这么瘦,抱着硌人。”
沈鲤:“……”抬起长腿就踢过去。子翀人胖,但反应不慢,迅速躲到叮当身后。沈鲤这才想起还有第三个人在,客气道:“那个……叮当,从见你起,好像就没听你说话,要不要也聊点什么?”
“他不会说话。”子翀答道。
“啊?他是……”‘沈鲤深知被人戳破痛处的难受,哑巴’这个词,及时咽了回去。
不料子翀却怒道:“你以为这样小心翼翼就是保护人家了吗?错!正是因为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迁就,反倒在提醒人家残缺的事实。哑巴又怎样,有人知道他想说什么,能够替他表达就一样了。”子翀突然意识到什么,侧头,果然叮当正看着他,子翀了然,回头道:“算了。叮当他说‘不要紧,不怪你。’”
沈鲤:“……”
子翀话锋一转,道:“方才猎的两只兔子,别浪费了,”说着取下马鞍上挂着的布囊,倒出兔子,又道,“叮当,你准备一下。”
只见叮当蹲下身,从怀中掏出瓶瓶罐罐(?),有火种、餐布、各色调味料,连油都带上了,不多时,一副野餐的架势很快摆的整齐。子翀叮当配合默契,叮当处理兔子,子翀负责烧烤,沈鲤插不上手,才看了会儿水,就闻到烤肉香气了。
野餐完毕,已是日薄西山,三人二马悠悠返回。到达王府,沈鲤下了马,回头,发现子翀竟歪着脑袋,枕着叮当胸膛睡着了,叮当轻拍他两下胳膊肘,子翀才悠悠转醒,浑浑噩噩下马。
王府内灯火通明,相较之前的敬畏,此刻多出了几分亲切。
子翀轻声道:“下午忘了说,当时王爷为了找你,还曾悄悄潜下南越去。远远见你一面,得知你认定沈越了,才不得作罢。”
沈鲤疑惑:“王爷见过我?我怎么没印象?还有,什么叫‘我认定沈越了’?”
子翀摇头,道:“这都记不起来?能够在蓬门夺魁,还保持多年不衰,这得费你多少脑筋。怎么感觉自打跟了沈越,你就蠢得像头猪了。”沈鲤闻言又要踹人,子翀赶忙躲到叮当身后,沈鲤追着上来,子翀嚷道:“打住!打住!你还要不要听故事!”
沈鲤闻言只得作罢,子翀才继续道:“王爷下了南越,由小侯爷接应,那日你找侯爷替沈越说话,王爷在猎场远远见了你一眼,我当时也在。”
说话间,又来到当初那个似曾相识的亭子,楹联上书:
闲坐对花常入梦,无眠听雨忽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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