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觉辰好像被人猛地按住口鼻一样说不出半句话来,怎么每个字都听得懂,凑在一起就听不懂了。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曳哥……”
宁觉辰想他应该先道歉,可是许曳一向不喜欢听他说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很晚了,你早点回去。”
许曳用最平常的语气说着绝决的话。宁觉辰听着电话挂断后的急促忙音,心脏仿佛被生生切下一块一般猝然之间淋漓见血。
夜里公交车已经停运了,宁觉辰浑浑噩噩地从医院走回家,路上突然下起雨。到家已经十一点了,陈玉红给他开门:“你天天放学不回家去哪里了?一天比一天晚!也不看看现在几点钟了!”
宁觉辰把外套脱下来团成一团紧紧抱在手里,怕雨水滴下来把地板弄脏:“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陆觉岚在背英语,宁觉辰推门进来,很轻地叫他:“哥。”陆觉岚没理他,宁觉辰走到他身边,又说了一遍:“哥……”
陆觉岚皱起了眉,一脸烦躁地转头看着他:“干嘛?”宁觉辰一紧张又开始绞手指,用力得指头都发白了:“哥,你明天能不能去看看许曳,奶奶生病住院了,他自己一个人在医院。”
陆觉岚眼看着宁觉辰平静的表情一点一点瓦解,眼眶渐渐红的吓人,发梢上的雨水滴滴答答滑下来,混着涌出的泪水夸张地糊在脸上。这是宁觉辰第一次在陆觉岚面前哭,第一次胆敢对他提出要求,或者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乞求。
他很怕陆觉岚会拒绝,录音事件以后许曳和陆觉岚之间就彻底玩完了,陆觉岚把许曳的电话都拉黑了。
宁觉辰第一次觉得上天对他太坏太不公平了。跟着他爸生活的那么多年里,知道自己有个生活幸福的双胞胎哥哥的那一天,来到菁城像一粒格格不入的石子强行契入陆家的这些日子,宁觉辰从来都不敢有一丝一毫这种想法,他总是告诉自己安慰自己:只要乖乖听话不犯错一切都会变好的。
——你看吧,只是做了一件小小的坏事,说了一个小小的谎话,上天就迫不及待要给他点惩罚了。
除了把许曳还给陆觉岚,他没有任何办法。
那天以后宁觉辰好像又变回了一开始的那个透明又渺小的旁观者、局外人。他只能每天默默看陆觉岚陪许曳去医院,然后在家里煎熬着等陆觉岚回来,问他奶奶今天怎么样了?许曳他还好吗?
许曳中间断断续续来过几次学校,脸上瘦了一圈,下巴也尖了,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宁觉辰看着难受死了,心里揪着一样发疼。许曳生日那天,他特意按奶奶教的秘方煮了一份鲫鱼汤,热乎乎的装在保温桶里,求陆觉岚带去给许曳。晚上陆觉岚又原样拿回来了,连盖子都没打开过。
一个多月过去,奶奶一直没醒过来,宁觉辰听陆觉岚说前几天肺部又感染了,情况很危急。宁觉辰偷偷去医院看过许曳,许曳在医院食堂吃饭,只吃了两口白饭就放下了筷子。
又过了几天,许曳离家快三年的父母终于回来了,回来第二天就在放弃治疗的同意书上签了字,宁觉辰简直不敢想象许曳的心情。那天陆觉岚很早就从医院回家了,许曳说想一个人静静,不肯让他陪。
葬礼那天,许曳家用红白蓝塑料布搭了大棚,乐队在棚子里呜呜咽咽地卖力吹唢呐。奶奶平时人缘好,左邻右舍都来悼念,许曳的父母胸口戴着白花,和陌生的邻里寒暄。
许曳搬了板凳和陆觉岚坐在门口叠了一早上元宝,宁觉辰第一次见许曳露出这么认真专注的表情,好像除了叠好手里的元宝,其他事情都和他无关一样。
叠好一些他就抱去聚宝盆边上,一把一把抓起来投进火焰里,烟熏得他眼睛一点一点红起来:“我叠得太慢了,来不及了……”陆觉岚站在他身边:“来得及,不是有我吗?”
金灿灿的元宝一落进火苗里就像枯萎的花朵一样燃烧着皱缩起来,顷刻之间就化成一小团黑色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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