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着四边的鬼魅纹,繁复又一致,丁汉白平移笔尖,手腕端平丝毫不晃,长将近一米五,半米多宽,他除了蘸墨停顿,几乎一口气画了近四米。
纪慎语想起丁延寿之前说的,有事儿请教这个师哥就行。
他那时候不服不信,此刻那点怀疑已经地动天摇。
“珍珠。”丁汉白忽然叫他,当着这么多人瞎叫,“擦刀尖,准备上三号出胚。”
纪慎语立即动作,擦好就安静等候,等丁汉白收笔那一刻不知谁带头鼓起掌来。外行看热闹,人们以为画完等于结束,殊不知这才刚刚开始。
丁汉白接过钻刀:“我得忙一天,你逛完就和小姨回家吧,别走丢了。”
纪慎语没动:“我还没见过你雕东西,我想看看。”
丁汉白不置可否,等墨晾干兀自下刀,任对方看。他知道纪慎语和自己的不同,他露着狂,纪慎语是藏着傲,看看也好,迟早都有切磋那天。
临近中午,围观群众全都如痴如醉,惊喜之情高潮迭起,本以为画完就够牛逼了,没想到还要下刀刻。一位本地的老大爷忍不住了,高声说:“领导,我得夸你一句。”
丁汉白头回被叫领导,真恨张寅不在,不然能臊白对方一脸。他刀没停,笑应:“最好夸到点上,偏了我不爱听。”
老大爷竖着拇指:“我把话撂这儿,玉销记的师傅在你面前也硬气不起来!”
丁汉白非常配合:“玉销记好几个师傅,你说谁啊?”
老大爷开起玩笑:“最牛的丁延寿呗,我看你能跟他叫板。”
本地居民乐起来,外地游客不了解但也跟着笑,丁汉白本就不是什么低调儒雅的人,高声敞亮:“我还真不能跟丁延寿叫板,我得叫他爸!”
说完再不吭声,一刀接着一刀,庖丁解牛般。中午人流松动,工作人员趁机将这间展厅清场,静了,冷了,只剩没温度的文物,还有俩屏着气的珍珠白玉。
分秒过去,周遭寂静如空山,丁汉白手心汗湿,指尖冰凉,抬头瞅一眼纪慎语,顺便活动酸麻的四肢:“撒癔症了?觉得没趣儿就别硬撑着。”
纪慎语解释:“有趣儿,我看迷了。”
这下轮到丁汉白发怔,很不确定:“纪师父没教你大件石雕?”
纪慎语回答:“说明年教,结果病了,说病好再教,结果没好。”
丁汉白不是体贴入微的脾性,问话之前不考虑会否惹人伤心,就算问完也懒得后悔,直接敲敲石板:“我教你,学不学?”
这儿不是家里机器房,不是玉销记里间,是客流量巨大的市博物馆,现在也不是雕着玩儿,是在修复文物。纪慎语卖乖叫一声师哥,凑近看丁汉白,看稀罕似的。
说话有微弱回声,丁汉白先解释:“这是汉画像石,直接在石质建筑构件上先画后雕,虎纹那块基本报废,我只能依照资料雕个一样的,然后交给修复专家做旧,展示的时候标明。”
博物馆很多类似展品,纪慎语明白,丁汉白将他拉近,细细地教:“这块先用剔地浅浮雕出轮廓,细致地方换阴线刻。其他一般还用减地平面线刻、凹面线刻、高浮雕和透雕。”
丁汉白说完毫无停顿:“马上重复。”
纪慎语一字不差重复完,被对方的教习方式弄得紧张,他守在旁边,视听结合目不斜视,偶尔打下手,或者记下丁汉白的特殊手法。
下午这间没开,外面游客喧闹,他们在这里浸着光阴雕刻。丁汉白手酸指痛,浑身肌肉没哪块是松懈的,额头处的汗滴就要流入眼角时,被纪慎语用手背又轻又快地蹭了去。
雕刻石板太消耗体力,对指腕力量的要求极高,不然容易开篇铿锵、后续绵软,丁汉白刀刀蓄力,已经不停不休五六个钟头,于是纪慎语忽然想看丁汉白雕那块芙蓉石。
他想象不出丁汉白对着“娇美”的芙蓉石会如何下手。
“师哥。”纪慎语问,“那块芙蓉石你打算怎么弄?”
丁汉白觑他:“你还有脸问芙蓉石?”
上回丁可愈也是这句,纪慎语心想关他什么事儿,又不是他划的那四刀。干脆闭口不言,直到闭馆游客散尽,丁汉白收刀时他才忍不住哈欠出声。
丁汉白没按照资料一丝不苟地刻,为了方便后续做旧特意留下几处残破豁口,整只手连着臂膀酸痛抽筋,对馆方的道谢都没摆好脸色。
空着一天没进食的肚腹离开,室外炎热无风,两个人都有些蔫儿。
丁汉白不回家:“累死了,我得去舒坦舒坦。”
纪慎语觉得回家躺床上最放松,问:“不回家吗?去哪儿舒坦?”
就在街边,丁汉白低头答他:“你说爷们儿家怎么舒坦?当然是脱光了衣服,痛快地……你要是去,我就捎带脚揣上你。”
纪慎语的心怦怦跳,他只知道丁汉白骄奢,没想到还淫逸。
他应该拒绝,可是又好奇,晕乎着跟丁汉白上了车,一路不知道看哪儿,掩饰着小小的兴奋,伴随着极大的紧张。
师父,我要学坏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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