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未连仍然出去了,他在另一个自由民的推搡下出了那个大门。那是一扇天堂之门,出去了就能见光,而在门的这边,却是烧着烈火的地狱。
小斌哭不出来,他怔怔地望着未连离开的方向,脑子一片混乱。
他的身后被冷汗湿透了,浑身却冷得发抖。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前一天小未先生还说会保护他、会带他走,可为什么现在就把他丢下,就又一次不要他了。
他好难受,这份难受是极其陌生的。在他见到小未先生之前,他一直都觉得被自由民拥有或抛弃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毕竟他们就是一个活物件,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弃。
他不会感觉到如此撕心裂肺的痛苦与怨恨,唯一存在于秽种心中的情绪便是对自己犯错的愧疚,以至于下一次他们会更谨慎和乖巧,努力不让第二任主家抛弃他们。
但未连改变了一些东西。
他不仅仅害怕,他还生气,难过,痛苦,失望。那些秽种本来不该自发拥有的情绪以及不该觊觎的希望不知何时,在小斌的心中生长蔓延。
那东西让小斌的情感不纯粹了,他不再愿意接受天赐给他们的主家,也不再希望侍奉所有法律规定的主宰他的主家。
他对主家有了选择和偏好,有了喜爱的和厌恶的。
他知道这就是罪,因为有了喜恶,便不可全心全意。
他希望侍奉未连,可他抗拒着未谦。
那份抗拒从最开始的害怕变成了如今的仇恨,从仇恨又变成了具象化的铁链。
如今他听到铁链的声音了,那声音从被研究熏得沙哑的喉咙里发出来,低沉刺耳,让他无能为力又恨之入骨。
当下那铁链又一次摩擦,告诉他——“爬过来。”
第95章
小斌的手指抠进了地毯里,但他还是默默地转身,一点一点用膝盖摩擦着地毯,爬到未谦的脚边。他的胸腔被一种奇异的感觉灼烧着,让他周身的皮肤都和眼眶一样迅速发红发烫。
未谦说,你想跑啊。
小斌的耳朵突然嗡响起来,未谦的话似乎开启了那一个从来不敢触碰的潘多拉匣子。他没有回答,更用力地抓住手中的地毯毛屑。
未谦掐着他的下巴,逼着他抬起头,又问了一次——“我说,你是不是想跑?”
那份嗡响更剧烈了,小斌就这样怔怔地望着未谦的眼睛,下巴因被捏拧而疼痛不已。他不知道,他可以说想吗,他不该逃跑,可他又不能说谎。
他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在他的大脑里形成相互矛盾的电路,电花噼啪,没有一盏灯能亮起。
未谦似乎觉得他这个反应很有趣,咧嘴笑开,再问——“你知道跑的结果是什么吗?”
知道,这个问题小斌可以答得出来。像他这种主家秽种,跑了就会被送进惩戒所,一番惩罚过后,丢给随便哪个酒吧或实验室作为公用。
他会被极尽所能地折磨,那份折磨不仅仅是踹两脚和扇两耳光那么简单,也不仅仅是被一个人强暴那么容易熬过去。
他会被折磨得体无完肤,最终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他会被丢到街上,再被统一拖上卡车。他将在焚化炉中变成一抔灰烬,而后洒在垃圾场随便哪个角落。
这就是他逃跑的结果。
死刑,却比死刑更残酷。
他知道的,他不仅仅现在知道,其实在和小未先生上车的那一天他就知道。只是他强逼着自己不去想,不去清醒。因为他似乎有了更重要的东西,那东西是他从未拥有,却又深埋于人类心中的本能。
秽种无论如何奴化,也改变不了他们是人的事实。
他们生长在这个社会,生活在这个社会。他们和自由民有着一样的容貌和身体,有着一样的大脑和一样的基因,那些能够在动物身上成功的实验最终也要在秽种身上做最后的测试,他们的所有脏器都为主家所有,这其中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是相同的物种。
小未先生说,你要坐在桌子上吃饭。
小未先生说,你怎么可以不识字。
小未先生说,我这样会不会骚扰你,会不会让你觉得我侵犯了你。
小未先生还说,你是人,你怎么不是人,你给我们洗衣,做饭,甚至为我们献出肉体来讨我们开心,要污染早污染了,哪里来的隔离。
是的,如果他本来就和自由民一样,为什么他不可以选择喜欢一个人,不喜欢另一个人。
如果本来两者就没有差别,为什么自由民能恨一个秽种,而秽种却不能恨一个自由民。
如果他不能对主家说谎,如果他们天生就是奴隶,那为什么他现在想说的话却与奴隶的天性相悖,为什么他会胆大包天,对未谦说——“想……我想和小未先生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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