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朗琰上去拦,却已来不及,那人的血那么红那么热,好似能燃烧,又仿佛只是天边的晚霞,天黑了就散了
武死战,文死谏,皇帝对叶玉溪予以厚葬。朝臣们心都宽,人都死了,给个面上的荣耀,他们还是很愿意。只是叶玉溪生前清廉耿介,又因查贪腐案,死于金殿之上。此事一出,民间激愤之士奋起,感叹世事不公,政治黑暗,要求严惩贪官。起初萧棣以为只是民众太闲,无聊找个事做,谁知越闹越大,到最后聚在一起围了皇城要说法。有道是‘防民之口胜于防川’,这种事向来宜疏不宜堵,萧棣当即免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官儿,这事就算揭了过去。
叶玉溪死谏,百姓愤围皇城,当时官员皆心有余悸,可老实了几年后,故态复萌,仍是歌舞升平,和和乐乐……话本传奇里的碧血丹心,到了红尘中,不过是个热血的笑话
……
“老师”,叶舟见谢朗琰看的出神,原不想打扰,只是春寒料峭,谢朗琰穿的实在单薄,“天晚了,老师可要加件衣服?”
谢朗琰放下书,对他挥了挥手,“不用,过来陪我喝杯茶吧”
“是”,叶舟坐到谢朗琰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浅酌了口,笑道,“这茶着实清淡了”
“你也这么觉得吗?”谢朗琰苦笑,“不过是个缘字,深了便浓,浅了便淡”
“小舟从未逆过老师的意,今日要走,也学小睿逆上一回。要小舟看,‘缘’之一字全在人心,远了淡,近了浓。若是觉得茶淡了,把人浓回来也就好了”
第32章 千里之行
“夫子,他想云顶茶了”……
那日,与叶舟送行,他上马时丢下这句话。张睿先是一愣,片刻浅笑摇头,夫子,您想的是云顶茶?还是洛清言?
风雅二字对张睿来说,实在是个高深的东西,比起茶,他更喜欢酒,浓烈的缠绵的,与人消愁,为人解忧,把人暖的发热,然后勾着心窝子,把里面的话一下子掏出来,再慢慢塞回去
墨阁外种着竹子,里头却是海棠,此时春到浓时,开的正艳,两种不相干的植物挨在一起,意外的般配。张睿拨开拦路的花枝,嘴角微扬,都说海棠无香是人生一大憾事,可海棠呢?他可这样想?
“好啊,竟让我抓住个偷花的”张睿抬头,只见谢朗琰正站在花树下,一手负于身后,笑得清浅
“夫子,尽会说笑,学生可是来送云顶茶的。当时洛师兄拿它与我送行,白珩还说偏心,今日可见他算准了我是个俗人,断不会碰的”,张睿笑说着,将手中装茶叶的陶罐奉了上去
谢朗琰接过茶叶,瞧着罐子上工笔细描的竹傍海棠的画,忍不住弯了嘴角,那么清傲的人,怎么就爱透了这艳极了的花?
“人倒也罢了,连这花都偏爱风雅之人”,张睿说着,探身过去,从谢朗琰肩头拾下一片花瓣,一双眼睛迷迷离离,“这花怎么就不落在我肩头呢?”
“草木无心,怎会有偏颇之说”,谢朗琰道
张睿轻蹙眉头,挑起一支海棠,殷红的如同他唇边的笑意,“夫子,您说这花当折不当折?”
他的眼迷迷蒙蒙的,含着情挂着忧,杂了太多东西,再不似当年那个从树上一跃而下,只为睡的舒心的少年。我是不是做错了,谢朗琰暗想
“我记得以前,你说要看遍三山五岳,赏恒山之奇,观华山之险,如今若还有心思,不如陪我看山看水,优游于世,岂不快活”
“夫子,我要折花呢!”
“小睿,你……不适合做官”,谢朗琰叹口气,正色道
不适合,不适合……为什么都爱用过来人的语气说话?白清玄如是,谢朗琰亦如是。可我不自己走走,撞得头破血流,怎么知道‘不适合’呢?怎能甘心接受‘不适合’?千里之行若未始于足下,少年的热枕该如何安放?
张睿挑弄着那枝海棠,半响转过身来,笑道,“学生一直以为孔子不是个好老师”
“‘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
夫子哂之。’子路的话好笑吗?有什么好笑的,他不过是说了心中所想罢了。谁又敢说自己少年时没点英雄豪情,没犯过傻,没想过什么扶狂澜于即倒的,何必持着过来人的身份,在一旁哂笑!”
“呵呵呵……夫子”,张睿眼有些发红,“孔子若未曾有过建功立业的心思,当初为何要周游列国!哈哈……‘《论语.微子》中,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哈……今日之孔子何不是当初的楚狂!”
“嗐~这花开的真好”,张睿倚着树干,仰头望着那一树的艳丽悠闲,眉间微蹙,“‘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呵呵……当真惬意,当真好志向,当真真虚妄!”
谢朗琰望着他唇边的笑,一时有些发怔,或许他是对的
“为什么呢?”张睿定定望着谢朗琰,“明明都是一样希望政治清明,百姓生活安乐,为什么愿意付出努力去争取的人,得到的是不屑一顾;而希望坐享其成的人,反受赞赏……哈……难道仅仅因为孔子他自己失望了,看不到光,就觉得别人也会像他一样看不到光?难道他觉得自己是傻子,其他人就活该是傻子吗?他凭什么呢,夫子……他凭什么呢?”
“……小睿”
“夫子!精卫填海不该只是个笑话!”
昏君,佞臣当道,你闭眼不识!视忠良如敝履,臣无能,不能挽大厦之将倾,惟愿一腔热血,把清白昭示!
张睿捂着心口,眼圈红红的,像极了大殿上声嘶力竭的他,“……玉溪,精卫填海……不该只是个笑话……”
墨阁满地残红时,谢朗琰离了淇奥,副院长林峰接管墨阁。张睿白珩为人恣肆,与林峰一派大相径庭。林峰一派一向讲究‘规矩’,这一掌权,就规规矩矩地把张睿白珩请了出去。
白珩不是泥人,不怕那帮顽固,只是墨阁散了,留下倒没意思。白狐狸有车有房,怎样都自在,可怜了张睿,寄人篱下,不但要看狐狸脸色过活,还要时刻防着狐狸变成大尾巴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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