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你,”他拉住我的胳膊,“我需要你,朱夜,快来。”
“那么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需要我了...”李斌黯然。
“这次你自己去喝吧。如果有心情,可以买些吃的回来给我。”从胡大一兴奋的目光中,我知道他的第六感觉又达到了新的高潮,而且,和陷入胶着的陈天青案大有关系。我安慰地拍拍李斌的背,跟着胡大一走回大楼。
时钟指向9:00。我洗过手,捧着热气腾腾的方便面,缩着头,在小会议室的一角享用。圆桌上,警官们正忙忙碌碌地整理着东西。陆凉开始准备放录像带。胡大一拍拍我说:“怎么样?先作个口头报告也好。”
“为什么为这种大路货色激动?”我说,热乎乎闻起来香喷喷的面条吃到嘴里完全是浅薄乏味的调味品的味道,“普普通通的自杀。”我知道他正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意等着看我的目光是否有一丝一毫的游移,所以干脆低头吃面,断断续续地说:“就算有一些新鲜的外伤,和陈天青案到底有什么关系?”
“你待会儿就知道了。”他转身离开。我接着吃面。
不用待会儿。我现在就知道。但是我不能说。
因为死者顾正洪是,确切点说,曾经是泰雅的失败的追求者。我还记得,在泰雅过去住的房子窗下,这个40多岁的花木商不顾脸面地叫嚷:“爱我吧!我是多么爱你啊!”结果泰雅不得不马上搬家。他说钱是次要的事情,实在受不了他那种脾性。
吹风会很快开始了。我匆匆喝光碗里的残汤,把空碗往废纸篓里一丢。陆凉先介绍了案情和现场。没有什么令人吃惊的东西。在某事业单位工作的顾妻下午4:00回家发现丈夫在家里用一根绳子把自己挂上了门框。接着我简单介绍了一下尸体解剖结果。典型的自缢死,约发生在下午3:00。头面部新鲜的挫伤大约是死亡前3、4小时内形成的,并非严重或致命的创伤。现场也没有其他值得详细分析的可疑的东西。唯一有点蹊跷的是没有当场发现遗书。
接下来胡大法师亲自上场,开始我以为又是第六感觉大泛滥的时刻到了。然而这次我错了。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是,顾正洪是3月18日曾经出现在银锄公园的人之一。其次是他到了现场以后发现未亡人情绪不对,愤怒大于悲伤。经过循循诱导,她终于交待书桌上有丈夫的遗书,内容是向妻女道歉,承认自己是同性恋。同时也提到了自杀的动机:死者长期苦恋的某同性对象。今天中午死者和同事在一家饭馆吃工作午餐时发现了对方和另一些人在一起。当其离席如厕时死者尾随而至意图求欢。而对方口出恶言,并将其打伤。死者拒绝报警或上医院,心灰意懒,独自回家后决心一死了之。未亡人称遗书字迹非常潦草,似乎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写下,未提及对方姓名,而饭店的名字也潦草不清。读后,想到正在上私立高中的女儿,一怒之下把遗书烧毁。
不过这点小事当然不能难倒重案组。很快从顾的同事那里查到了中午吃饭的悦来园饭店,并幸运地发现另一批人中的一个是这里的老顾客,在一家名叫“先锋创意”的广告公司工作。并顺着这条线索查到同坐的人包括P&E女性保健食品公司的企画部经理及助理,以及九龙数码音像制作中心的工作人员。当时正在商讨广告的拍摄工作,谁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所有相关人员都指认九龙数码的摄影师季泰安为斗殴者。但此方人员均坚持认为是顾正洪言辞及行为不当,故意挑衅,才导致斗殴。目前季泰安正在开向这里的警车上,下一步的工作重点就是审问此人。
幻灯机“咔嚓”一响,投影屏上现在正在显示的,应该是泰安的照片吧?胡大一的声音传来:“请注意,3.18案中,当日也有九龙数码的工作人员在公园里。而这个人,就是其中之一。这会是巧合吗?相信这是巧合的人请举手。”人群发出低低的哄笑。我低着头,装做打瞌睡的样子。我不想看这张脸。这宗死亡让我分外不安。
胡大一的声音还在继续:“顾正洪爱慕对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估计过去他们两人关系并不亲密。为什么他认为对方一定会在饭店的卫生间里接受他的求欢呢?我们假设当天公园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和季泰安有关,而且正好被顾正洪看到了。因此就有了要挟对方的借口。所以今天顾正洪借此要挟季泰安,要求发生关系。而季泰安不接受对方的要挟,或者完全相反,是季泰安找到了反过来要挟顾正洪的理由,可能也是促成顾自杀的原因。总之,这两个人的关系非常可疑。是重要的值得追查的线索。根据上次调查的结果,顾正洪当日是因为准备举办郁金香节的工作事务而出现在银锄公园,据同事称,在巡查公园可能作为布展现场的地域时,他曾离开所有人的视线独处半小时左右,但没有什么异常行为和言语。现在重点要查清的,就是当日季泰安的行踪。”我记得当时看到过九龙数码的车子停在银锄公园外面。我也记得我对泰雅说过他的兄弟不是那种真的会去杀人的人。难道...我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咦?”李警官发出狐疑的声音。
“什么?”胡大一问。
“这个人我好象在哪里看到过。”
我的心顿时抽紧,刚刚吃下的方便面在胃里积成又冷又硬的大块。
“哦?是吗?在哪里?什么地方?”胡大一的眼睛如同猎犬一样发亮。
“就是最近,好象就在803附近,而且...恩...让我想想,好象还是和哪个同事在一起。”
冷汗泉水般从我背后流下。
“是谁?”我几乎可以听见空气从胡大一的狼牙边呼啸而过产生的尾音。而这股气流直冲我的面门。
“是警官吗?还是行政的?后勤的?”他在会议室里踱步,从一个一个人面前走过,审视着睡眠不足的一张张面孔,“技师?”一直到我面前,“或者,是法医?”
我抬起头,视死如归地回视他,嘴边带着嘲讽的微笑,心里想:“是我,就是我,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李警官摇摇头:“实在想不起来了。说不定根本没有看到过,是DEJA VOUS啊。”(注:心理学用语,意为似曾相识感。)
“霍霍,老李也会放洋屁啊。”低沉的笑声传遍了会议室。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胡大一说:“陆凉,留一个人下来写报告。我们去审问那个摄影师。”人群散去。我如胜利者一般昂首挺胸地走在最前面。
“朱夜!”胡大一追上来,搭着我的肩膀,轻声说,“和我们一起留下来吧。”
“为什么?你连询问嫌疑犯都做不来,要一个法医帮忙了吗?”
“呵呵呵,不要这么抵触嘛!跟我来。我需要你。帮我分析分析这个人。”
“我现在觉得...”虽然身体已经跟着他在走,我的嘴里却依旧说着,“犯罪剖析可能完全是外国人发明出来闹着玩的,完全不适合中国国情。”
他大步走着,眼睛看着前方头也不回地说:“你自己也知道这是屁话。”
“是的。否则我不会跟你走。”
“哈哈,那就对了。”
不过,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分析到底有多大可靠性。我现在,什么都不能肯定。
3月21日 夜
从审讯室的小窗里,可以看到泰安坐在面前有挡板的木扶手椅上,撅着下嘴唇,不屑地四顾。如果不是这个椅子的结构比较特殊使人只能正襟危坐,他准会翘起二郎腿,象做沙发一样往后舒服地靠着,双手垫在脑后,以进一步显示自己的不屑。看得出,陆凉和一个姓王的年轻警官正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怒气。否则他的头发和衣服不会这么整齐。我开始暗自不安。难倒又要亲眼看到别人对他施虐?虽然,他们两个是这么不同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和泰雅的不同。
小王问:“我来读一遍记录的文字,如果你认为记录没有错误,请你签字。”
“恩哼。”泰安翘着下巴,仿佛在数房顶上的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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