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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就该为了其他生命毁了我自己?”

“如果你真的那么恨马南嘉和季泰雅,干脆离婚,让马南嘉赔你一大笔钱,舒舒服服地过后半辈子,对那两个人眼不见为净。这并不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你错了。”她的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芒,“我不恨马南嘉,我恨我自己。我居然连冲上去责骂他一声‘婊子’的勇气也没有。我根本没有拿得上台面的理由去责骂他。难道要让人人都知道我丈夫为了一个男人抛弃了我?这些年来,我唯一的快乐,就是看到那些流血的尸体。多么象那婊子,看着多么解气啊!”一股熟悉的让人联想到工作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子…血,对,就是血。在哪里?我急切地四下扫视,在哪里?

林彤接着说:“可是,策划了那么久,终于有了一个机会,事情都做完了,却连自己去告诉他的勇气也没有。还要让他的骨血寄生在自己肚子里,女人…终究是弱者吗…”说到最后一句,她几乎泣不成声。走廊淡淡的灯光下,她的脸色病态地苍白。我的心“砰砰”地跳着,脑海中出现一幅恐怖的图像:走廊的拐角上泰雅流血的尸体。不,还要近一些…

暗色粘滞的液体,顺着林彤脚踝流下,把毛料裙子下的长桶丝袜染成污浊的颜色。咖啡杯“哐啷”一声砸碎在地上。林彤抓着我的胳膊慢慢沉下去。我急忙扶住她的肩膀,“你怎么了?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不马上去看医生?”

“我没事的。”她淡淡地惨笑道,“怎么能错过这场好戏。”

“什么没事!你有可能会送命的,而且是一死两命。我去叫马南嘉。”

她低低笑道:“想到孩子才会想到自己的女人的臭男人!女人不过是生育机器吧…”

“坐下别动!”我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嘱咐道,“靠着墙,坚持一会儿,救护车马上就会到…”我奔进屋子去叫马南嘉的时候,还能听见林彤低低的笑声。

很快地,如果我预料,一阵忙乱。胡蔓莉打电话给120,谭刚照顾客人,安排他们离去,象他们打招呼说抱歉扫兴。而客人们怀里揣这搓麻将赢来的钱,带着满意的客气,连声说母子要紧,玩是小事。其中几个还要做势要帮忙把林彤搬进屋子。在此以前,马南嘉已经把她抱进屋里,放在长沙发上,握着她的手,大声呼唤她的名字。很快120的救护车就来了。两个服务生、一个救护员和马南嘉合力把林彤抬上可以移动的担架。我听见随车的男急诊医师用很大的嗓门问“什么时候最后一次月经?什么时候开始出血?有没有妊娠检查过?有没有孕妇保健卡?”胡蔓莉带着哭腔的声音叫嚷着“我们不是住在一起的亲戚,我也不知道呀…”马南嘉一面照顾着妻子,一面断断续续地回答。屋里乱成一堆。

我独自站在走廊上,仿佛超然于混乱之外。在这里没有我说话的地方,也没有我说话的必要。我似乎完全是一个多余的人。就在此时,一只手拉了拉我的袖子:“朱夜,出什么事了?”

我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这熟悉而温和的声音,确实是来自我面前披着汗湿的头发和揉皱的外衣的泰雅。很少看到他如此狼狈。他刚从楼梯上跑上来,气喘吁吁,眼圈发黑,下唇有新鲜的咬破出血的痕迹,看上去疲惫不堪。

“是…那个…”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生硬的声音,“林彤生病了。可能是流产。你…”

“朱夜,帮我一个忙好吗?”在我尴尬的问题出口以前,他直截了当地说,“请你千万要帮我这个忙。”

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虽然我们认识好几年,他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在我的理智能够反应过来以前,一个“好”字脱口而出。

他接着说:“如果马南嘉问起来就说你一直看着那帮家伙,他们没有对我做什么。记住了吗?他们没有对我做过什么。否则他肯定会发狂…答应我了,是吗?”

我下意识地点头:“你…没事吗?”

“没事。我要回去冲澡。别那样看着我…你又不是没有看到过。我得马上洗个澡。难受死了。”他往另一头的楼梯走去,中间还回过头来说:“别忘记告诉马南嘉一声事情都办妥了。”

“快!朱夜!跟我一起上车!”突然,马南嘉叫住了我。

“我?为什么?我又不是亲属,我去有什么用?”

“只有你才听得懂他们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不由分说地,他拉着我跟在担架后面,“我需要帮我解释医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拜托啦。这种事情我也是第一次经历。”

我就这样脑子乱哄哄的挤在一堆人中间,乘着警铃大作的救护车,从空旷的街道呼啸而过。当救护车一个急转弯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左边就是刚才和佩兰一起走到过的地方最远的地方。我甚至看清楚了我们转弯回头的那个墙角。然而,就在墙角前十几步的地方,一扇半新不旧的铁门,松松地耷拉着一付铁锁,分明地半开着,隐约可见里面钻进灌木丛的幽深小径。我靠在玻璃窗上,闭上眼睛,手指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命运啊…”

3月29日

“再对我说一遍…”马南嘉两手插在头发里,来回地在杂乱的医生办公室里走着, “我还是没明白。”

方梦仪总值班医生疲惫地打了一个哈欠,拍拍我的头说:“这事情交给你了,安安。”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瞪圆了眼睛,撅起嘴唇,做出一个方梦仪式的招牌表情:惊愕。

“睡觉去吧,老阿姐。”我说,“说不定早上交班前还要来一个剖腹产什么的。”

“你这乌鸦嘴…”她嘴上这么说着,眼睛都睁不开,身体却准确地向值班室胡乱堆着被子的双层床移动,最后一下子栽了进去,很快打起小小的呼噜。

这就是方梦仪,长我一届、只比我矮2公分、留着短短的游泳头的前校女子排球队队长;曾经收到过我今生今世第一封也是唯一一封求爱信,读后却摸着我的头哈哈笑着说“想打你老阿姐的主意吗?”的全班的公共大姐;在我做过这样的傻事以后还一直亲昵地叫我的绰号的神奇女子。救护车开进俗称“红房子”的妇产科医院的时候,我的心里就打起了鼓,千万不要碰到方梦仪。看到她揣着尖啸着的总值班拷机出现在急诊室里的时候,我仍然希望是自己看走了眼。世界本来就小。学医的人的圈子就更小。即使我已经换了工作,也是一样。我仍然记得她结婚那天和丈夫一起到我们桌上敬酒,喝得半醉、拍着我的头说“你阿姐我今天横竖横了,看你们能吹掉多少根火柴”。她总是那么吵吵嚷嚷,记忆中唯一的一次无声是她站在丈夫滴着污水的尸体边的样子。原则上说是先被轿车撞上再落水淹死,还是无意中落水淹死而那辆轿车只是恰好开过顺便停下让司机朝水里浮动的东西张望,应该是很好分辨的事情。可是法医最终做出了意外落水的结论,而那有钱的车主也就没有了任何责任。在我决定考法医系研究生之前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她难得的无声而肃穆的脸色,却是那段时间里最常浮现在我脑海里的画面。

“那么说,林彤是骗了我?”马南嘉瞪大着眼睛追问道。

“不是的,你听我说,”我努力找回过去当外科医生的感觉,“绒毛膜癌就是这个样子的,会有反复出血、转移、转移处再出血…”

“可是第一次体检的时候是我和她一起去的,医生看了小便化验的报告,明明白白说她是怀孕了!”

“这种肿瘤细胞也能产生HCG,就象正常怀孕的胎盘一样。所以也有通常怀孕的表现,象月经不再来了,尿检结果阳性了什么的。前天林彤一个人来复查的时候,就已经诊断出不是妊娠,是侵蚀性葡萄胎,部分可疑为绒毛膜癌。你看,她的病历卡和保健卡上写得明明白白,连住院单都开了。”

“她为什么…为什么…她连一句都没有提起。而且我连一点都没有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

“女人的心啊,”我淡淡地说。

“不是,是我…”他痛苦地低着头,“我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自己手头的事情上,她怕分我的心…我太不在意她了。”

我迟疑许久,决定不告诉他我听到的一切,同时也是为了遵守对泰雅的承诺:“那你还是挺爱她的喽…”

“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要熊掌,也要鱼。”

“听我说!”马南嘉抓住我的双臂,“我是她丈夫,我得对她负责!接下来,该怎么办?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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