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28年,这一年的冬天来的很早,早到……好像预示着接下来的、一些并不美好的事情。
燕筝半躺在柔软宽大的床上,皓白瘦弱的手腕掩在宽大的亵衣衣袖里,黑白分明的眸子透过床边的小窗定定地看着窗外,细碎的雪花在眼前划过,随着凉凉的风或是飘向远方,或是吹入房内,融了一片的水。
“啪、啪、啪”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倏忽间就到了房内,在距离燕筝不远的地方停下,然后转向,走向窗边。
“嘎吱。”窗户被关上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燕筝眨了下眼,眼前的飘雪美景便消失不见了。
“你这几日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吹风了,免得病情加重。”回神间,燕筝就感到嬴政已经坐到了自己的身边,宽厚温热的手掌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又摸了摸脸颊,然后接着道:“怎么这两日的将养仍没什么效果?现在还难受吗,阿筝?”
燕筝淡淡回视他,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绽开了一丝笑意,抬手拿下嬴政的手掌双手合握住,放在身前,噙着那丝笑意道:“没事,已经好很多了。”
“嗯,待会儿我让御医再给你看看。”嬴政俯身而上,在燕筝的唇畔上轻轻落下一吻,被合握住的手掌反过来包住了燕筝苍白、泛着凉意的双手,而那刚刚离开的唇也显得万分虔诚地碰了碰他的手背,在上面留下了一窜细细的吻。
燕筝垂眸,看着嬴政头上精致的发冠,感受着那唇留下的湿热的触感,眸子里却渐渐没了温度。
对于这样的触碰,换做以前的他是绝对不会允许的,只是这世上有些事总是变化的很快,比如几年前姬丹终于被送回了燕国;比如甘罗现在是处于暗中辅佐秦王的状态;比如扶苏又有了一个新的、暗地里的老师;再比如原来这几年秦国一直都在做攻打赵国的准备,所以说与赵国的联姻原本就是不存在的,而他当年的那句话……
呵,现在想想,一切的一切恐怕都是嬴政的计划,逼自己吗?逼自己直视、承认这份感情吗?所以他们才发展到现在这样的地步吗?
燕筝瞥眸,看着自己被揉散开的衣襟里露出的雪白肌肤上青青紫紫、斑驳交错的痕迹,听着耳边嬴政渐渐粗重起来的呼吸和那浅浅的爱语,不知不觉间竟放空了思想。
其实这样也好,如果这么做能够让嬴政轻易放过姬丹、暂且放过燕国的话也没什么不好的,更何况他自己不也……
只是,阿政啊,你自以为算到了一切,又如何知晓这一切的算计如何不是正中我的下怀呢?
思绪放空,燕筝不自觉地想到了当时送姬丹离开的时候……
偌大的宫殿里,嬴政坐在首位,半撑着下巴看着眼前明显精神了不少、甚至有些兴奋的旧友姬丹,嘴角勾起了一丝轻蔑的笑——呵,就这样的人也配和他抢阿筝吗?做梦!
“秦王殿下,不知姬丹何时能够见到阿筝?”虽然兴奋,但是姬丹还是保持了一定的平静和稳重恭敬地问道。经过这些日子的生活,他早已明白自己不能再如以前那般“天真”了,否则别说保住阿筝了,恐怕连累他才是真的。
而这些东西在他得知那场荒唐的大婚并且隐约猜到了燕筝现在的处境后体会的便越发深切了,他要变强,他要带着燕筝回燕国,只有回到燕国,远离眼前这个暴君,他们才能得以喘息。
可是,仅仅只是回去还是远远不够的,他还要想个办法,一劳永逸。可惜他现在能做的居然只有恳求秦王让他见一面燕筝,然后尽全力游说,带燕筝同归燕国。
早前他不止一次地向秦王政要求归国,但却一直不被允许,没成想这次却成了,但却在大婚之后不久,不得不让他多想,莫不是阿筝……
不、不会,千万不能,尽管此刻他已渐渐明白秦王政对阿筝抱着怎样的险恶心思,但他一直相信阿筝能够保护好自己,这次,也不会例外的吧?
嬴政听到姬丹的问题仍是勾着那抹轻蔑的笑,像看笑话般看着姬丹的面色慢慢开始变化,终于在姬丹的脸色变得极其不耐时悠悠道:“好啊,既然你想见,那孤王就带你去见。”
姬丹想过很多次他与阿筝的重逢会是什么样子,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会像眼前这样。
凌乱的衣服散了一地,还算整洁的床上斜摆着一床厚实的被子,被子微微隆起,里面好似裹了个身形瘦削的人儿,一张苍白但却泛着奇异红晕的柔和脸庞从被中露出些许,清浅缓和的呼吸好似昭示着被中人睡得十分安稳。
尽管姬丹尚未经人事,但是看着这副架势,再看看阿筝现在的状态,明明是累极了的神色但却面庞红润,如何猜不到嬴政到底做了什么,当下怒从心起,却也记着不能吵醒阿筝,只好攥紧了拳盯着嬴政道:“我不管你之前做了什么,但是现在我要带阿筝离开,你别忘了,他是我的人,从小到大,都是我的!”
岂料嬴政不仅不怒,反而扬起了更大的笑意,犹如看个顽劣的稚儿般傲慢道:“姬丹啊姬丹,你果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天真啊!你能回去还猜不到是因为谁吗?如今还敢在这儿跟孤王叫板,当真是蠢的可以!”
“呵,你要带阿筝回去,好啊,除非乌头白,马生角!”
赵高
“者,诸赵疏远属也。——司马迁《史记卷八十八蒙恬列传》”
姬丹到最后仍是没能带走燕筝,甚至连最后的一面都没见上。
在无人相送的尴尬寂寥里,他只是独自一人踏上了归国的旅程,但就像当年的嬴政一样,他所不知道的是其实他的阿筝已经来到了城门口,可惜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燕筝收拢披在肩上的大氅,攥紧了的指骨泛着苍白之色,比之苍白的面容不知到底哪个更白一些。嬴政站在他身边略微靠后些的位置,全程看着的都只有燕筝一人而已,至于姬丹?呵,不过是个不重要的人罢了。
“为何不让我送送小公子?”燕筝垂眸,一缕发丝滑下,既掩住了脸侧那道狰狞的伤痕,也掩住了脖间斑驳的青紫吻痕。
嬴政上前,替他将落发抚过耳畔,手指掠过那些留下不久的痕迹,最后蜿蜒而上,落在燕筝脸上的那道伤疤上,淡淡道:“我没有得到的,他怎么配拥有?”
当初你既不曾送过我,现在自然也不必送他。
燕筝抿唇,知晓他未完之话,只是这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更何况……并非他未曾送过,而是他从不知晓。不过现在再来纠结这些好似也没什么意义了,既然他不许,那就不许好了,起码他的小公子能够平安归去了。
“嬴政,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幼稚?”
“幼稚?嗤,在我还只是一名质子的时候,很多人骂过我,打过我,但没有一个人说过我幼稚;而当我成为秦王后,则无人敢说我幼稚。阿筝,从始至终,你都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啊。”
“呵,所以王上……一直不懂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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