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冬天过后,他执意要离开意清馆。管事的嬷嬷不允,他离开时生生地被意清馆的人打瘸了腿。腿瘸了,意清馆的人也就放过他了。他拖着满是血污的腿,抱着孩子上了前去睦云县城的马车。
汪晴远死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留在那里了。前尘留不住他,故人留不住他。他的心向着旷野,向着远方的春日暖花。
有的人只要见一面就足够,只要见过一面,就足以怀念着度过余生。
他不再惦念什么,也不再找寻什么。落叶归根,倦鸟思乡。他裹挟着京都料峭的春意回到这片或贫瘠或膏腴的土地,给葬在其白山的阿爹阿娘上坟。
也就是恍然间,很多年就过去了。
秦雪文说,他至今还会梦见秦漾小时候的模样。他白天将秦漾托给邻家妇人照顾,傍晚去领秦漾回家。一进门,秦漾就噔噔噔地跑过来,叫他阿爹,给他看自己折的纸船。
秦雪文说着就笑了,轻轻咳嗽了两声,弯身去拿边上的馄饨。秦漾率先端给了他,再坐回到藤椅上,默默看着他。
秦雪文从未跟秦漾提过自己的过去,秦漾以为那是些不堪回首的旧事,没想过阿爹年少时也曾拥有过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有过刻在风声里的知己之名。
秦雪文从未跟秦漾提起过他自己的身世,秦漾也从未问过。在秦漾的心里,秦雪文是他唯一的爹,是他的依靠。他年幼时也曾经猜想过自己是被丢弃的,这会儿他听到果真是这样,又未免有些黯然。
秦雪文端着那碗馄饨吃完后,忽然抬头对秦漾说:“等天凉下来了,你就去东桥头的王石匠那儿,给我……给我说一块碑。王石匠跟我相识,他知道我爹娘的姓名,晓得该刻什么。你请他到时候帮着搬到其白山去。”
秦漾一愣,他这才明白秦雪文说的是墓碑。
秦雪文接着道:“这些话我不好跟你娘说,怕她听了又难过。阿漾,等我走后,你跟阿娘说,我想葬在你爷爷奶奶的坟墓边上。”
其实秦漾也是听不得这些话的,可是秦雪文偏就冷静地将一切事情嘱咐给他听。末了,他让秦漾打开木柜底下的抽屉。
秦漾打开了,瞧见一个小红布包。打开一看,里边裹的是几两银子。
“这些银子是我留给你的。倘若将来有一天梅知她……”秦雪文苦笑了一下,没有接着说下去。
窗外的夏蝉正嘶鸣着。秦雪文顺着光亮望出去,他见到了葱葱茏茏的绿树绿枝,却说想见见今年冬天的红梅。他说他再也没去过红梅山坡,都快忘了去山上的路长什么样,也不知道红梅坡是不是跟他梦里一个样。
秦漾坚信自己梦到的红梅坡和阿爹梦到的是一个模样的。梦里有氤氲开的红梅花,白得莹亮的仙鹤和流着银河水的瀑布。每一寸土地上都有风刻下的名字,还有背着行囊的人的泪水。
……
从夏日到秋日,秦雪文如同深夜的一盏烛灯,火苗逐渐微弱。当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气息若有若无的时候,方梅知已经害怕得要疯了。
她听人家说,有人得了痨病,家里人请了镇上的马半仙前来作了个法,让人喝了碗符水,那人就好了。她就跟中了邪似的,变卖了银首饰,走了大半个镇子去请半仙来家里作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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