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春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平日里他其实是个还算有警惕心的人,现在却毫无缘由地相信了这两个水妖, 命人放下悬梯让他们爬上了战船。
“大郎!”江泓几乎是一照面,就能确定这一定是他走失多年的大儿子,有时候血脉这种东西真的非常神奇,哪怕数十年不见,茫茫人海中一个照面, 心里就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们……你们也是河蚌一族?”白春笙看着眼前这个面容与自己起码有七分相似的男子,微微叹息一声, 几乎可以确定, 自己占据的这个身体,应该是找到自己的亲人了。
果然——
“你也是河蚌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一定是的!”江泓红着眼圈,很想冲过去拉住儿子的手,可是又担心会吓着孩子, 一时间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随我去里面坐下,慢慢说吧!”白春笙叹息一声,心里有些难受,只能先请这两位疑似是他亲爹的水妖进了船舱, 命人上了茶水点心,让他们坐下慢慢说, 不管怎样,他如今占据了这个身体,也算是他们的儿子了。
他没想过要告诉这两个河蚌精当初的真相,与其让他们知道自己苦苦寻觅的亲生儿子其实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间了,倒不如干脆就顶着这张脸,好好的扮演好人家的儿子,反正他已经长大成亲了,想来也不会和他们住在一起,应该可以瞒过去的。
这么说可能有些矫情,但是,作为一个性格有点怂的人,换成是他,也宁愿相信自己苦苦寻觅的孩子尚在人间,也不想相信,自己的孩子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其实早就已经死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你、我能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坐下来之后,江泓顾不上喝茶,连茶盏都没有拿起来,便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
白蓟在一边没有说话,不过,眼神却出卖了他的急切。
“我叫白春笙,今年……我也不知道自己多少岁了,总之,能变成人的话,应该已经很大岁数了,你们……”
“我名白蓟,这是我的夫郎江泓,前日我夫夫二人偶然在海中远远见过你一次,阿泓回来便说你的气息仿佛很像我们夫夫失散多年的长子,故而今日前来冒昧打扰,请问白公子家在何处?可曾有甚么亲人没有?”白蓟握着江泓微微发抖的手,知道他现在大概是激动得说不出话了,便缓缓将来意说明。
“白先生既然也是水妖一族,应该知道我们水妖素来居无定所,我并不知道自己出生在何处,只是打从有记忆开始便一直生活在清河附近,也是在那里化形的,化形的时候,身边并没有见到别的亲人。”
“那就是了!”江泓突然越过桌面,一把抓住了白春笙的手,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定然没错了!清河乃是濂江的下游!当年一场山洪过后,你与我们走失,我与你父亲找遍了濂江大大小小的支流,也曾去过清河,却怎么也找不到你的踪迹……”
“那个……我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你们要找的孩子,你们如何确定……”白春笙被抓住了手,有些尴尬,也有些感动,他一直以为水妖们都是性情淡薄的,没想到这个身体的亲生父亲却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他,只可惜,原来的那个走失的河蚌精,却再也回不了家了……
“你看!这是你出生时候褪下来的壳!只需要你滴一滴血在这壳上,若是血液被这壳吸了进去,便是血脉铁证了!”江泓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片裂开的玉色蚌壳,说是蚌壳,倒不如说是裂成几片的珍珠更合适,因为那蚌壳实在是太过好看了,莹白如玉,即便过去了那么多年,依然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原来还可以滴血认亲……”白春笙默默地从腰间取下皇帝馈赠的宝石杀鱼刀,拔出刀来,用刀尖戳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那玉色的蚌壳上。
殷红的鲜血,几乎是在滴落的瞬间,便被那玉色的蚌壳给吞噬得干干净净,连一抹血丝都没有留下。
好了,这下他也有爹了。
白春笙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好了,好在两位新爹也顾不上去研究他的表情,江泓已经抓着那蚌壳,冲过来抱住他嚎啕大哭,白蓟慢了一步,却也忍不住凑了过来,张开修长的双臂,无声地搂住了他们俩。
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江泓终于松开了白春笙,看到他红彤彤好像兔子一般的双眼,白春笙又是好笑又是心酸,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想来这些年大儿子走失这件事,实在是压在他心里最沉重的一个心结。
“爹爹,父亲,那个,我命人打些热水来,先洗洗脸吧?”白春笙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先命人拿了热水毛巾过来,幸好江泓与白蓟身上穿的不知道是什么布料,出水自干,倒是不必再拿干净衣服给他们换上了。
江泓与白蓟拿了热毛巾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和脸,温暖的布巾稍稍平复了一下有些激动过度的情绪,洗完脸,夫夫俩这才相携着坐下来,看着白春笙的眼神好像要将他藏到眼珠子里带走一般。
白春笙鼻子一酸,忍不住眼圈也红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与亲人失散是什么滋味,事实上,当初刚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的时候,他嘴上说最遗憾的是省城那十几套价值好几个亿的房子,实际上,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心里最难过的,却是再也见不到奶奶和爸爸妈妈了,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愿意用所拥有的一切,换他重新回到爸妈的身边!
“春笙,你这名字,是谁给你起的?”江泓忍不住开口问道,大约是怕他想多了,随即跟着解释道,“你别介怀,只是这实在是太巧了,你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分别名箜、筝、笛,就好像……”
就好像你从未离开过我们身边,家里四个孩子,看名字就知道是一家人的样子。
白春笙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得为这个意外的巧合感到惊奇。
“是一个教书的老先生替我起的,从前我不认识字,都不知道怎么写自己的名字,后来在岸上认识了几位好友,这才慢慢的知道了许多为人的道理,也认识字了,对了,父亲,爹爹,我此番前来,其实是为了寻找在海战中失踪的夫君,我已成亲,夫君便是当朝陛下亲子——清河郡王。”
江泓与白蓟夫夫俩面面相觑,突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那个,大郎啊,你说的那个郡王,是不是一只虎斑大猫?”白蓟被江泓拧了一把,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声询问道。
“怎么?父亲你见过鲲哥?”
“这个……”夫夫俩尴尬无比地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白蓟这个一家之主勇敢地站了出来,将黑锅扛在了自己身上。
“春笙,这个,有件事情父亲要先与你分说分说,此番清河郡王率军前来攻打瀚岚国,我与你爹爹受邀前来帮忙,无意中与清河郡王起了些小冲突,不过你爹爹机敏,察觉到清河郡王身上带着咱们河蚌一族的印记之后,便立刻将他拖离战场,送到了一处隐蔽的海岛保护了起来。”
“保护?”
“咳!总之一切都是误会,父亲和爹爹若早知道那位清河郡王乃是你的夫婿,我们定然不会前来参战的,你若是不放心,不如随我们一同前去看看,那位郡王爷如今还好好的呆在岛上呢。”
“那,那些失踪的半妖将士们呢?”
“那些半妖也是死脑筋,见我和你爹爹掳走了郡王,竟死命追了过去,我们实在没法子,也不想多伤人命,便将他们一同藏到了那海岛上,又将他们的战船拖到了别处,他们没有船,自然就出不来了。”
白春笙看着江泓与白蓟得意洋洋的表情,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你们到底在得意些什么?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觉得愧疚吗?差点害了自家女婿什么的,到底哪里来的信心,觉得自己这个走失多年的儿子会毫不介怀地宽宥他们?
难道自己看起来很宽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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