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那边,杜松风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决。
李怡被堵了一下,脱口问:“那你真要堕胎?你别冲动。”
“我也不想成家。”片刻后,杜松风又补充道:“与你不同,我是这辈子都不想成家。”
李怡吃了一惊,舌头打着结道:“你这想法……倒很脱俗。那日后瑞福临……”
“暂还没想好。”杜松风犹豫了一下,“……也暂还没跟我爹提过。”
“哦哦。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李怡赶紧保证,联想了一下有朝一日杜松风对杜明礼说“爹,对不住,咱们杜家要绝后”的情景。但奇怪的是,在他联想的画面里,杜松风是大着肚子的模样。
李怡使劲儿抹两把脸,“那个,杜兄,冒昧问一句,你为啥……这样想呢?”
杜松风皱了皱眉,没说话。
“抱歉,是我太唐突了。”李怡沉浸在杜松风脱俗的想法中,猜测他一定有不可告人的苦情,又忍不住劝道,“杜兄你还年轻,指不定什么时候,你就遇上了心爱之人。”
杜松风痛快坚决地答道:“不可能。”
李怡被噎,方才怀有的些许同情荡然无存,喜好戏弄人的本性凶残地露出,嘿嘿怪笑两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还真不一定。比如师公过寿那晚……”
杜松风的脸在李怡看不到的地方一黑。
“啊,我先说声抱歉。”李怡笑嘻嘻的,“当时我是真喝多了,记错了房间,进去看见床上躺着个人,正想往外拐,结果头猛地一沉,就没起来。”
杜松风脸色更黑,李怡笑得更加放浪,“后来,我是被你摸醒的。”
杜松风在树那边“腾”地站起来,李怡赶紧道:“杜兄莫急,我对天发誓说的全是真话,你要打我,等听完分辨了真假再打不迟!”
半晌,杜松风终于愤愤地坐下。
李怡咧开嘴,眉毛挑着,努力压住话里的喜气,“我睁开眼时你正抱着我,胳膊腿缠过来,扯都扯不开。但你没睁眼,我就知道你仍然醉得实在。但你想,你这样搂上来,谁能禁得住。”
杜松风又站起来,脸色黑里透着青紫。
“不过!”李怡赶紧回话,“我当时酒意也只醒了两三分,行动不受控制,否则我也不会碰你……”
杜松风动了一下,李怡立刻抬高声音:“我是说!要是完全清醒,我哪里敢碰杜家大少爷!”
尴尬地静默片刻,李怡接着道:“完事之后,咱俩又睡过去了,后来才彻底清醒。杜兄,我把这事说清,一是向你道歉,虽然实在是你先搂上来的,但也确实是我那个了你,还让你那个了。我该向你道歉。第二则是……”心里嘿嘿笑两声,“当然你醉得太实,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观察你的行动与神情,你内心其实……很渴望有个相知相伴之人,根本不是一辈子不想成家的模样。恐怕只有酒醉之时,方能显出心中真正的想法。”又叹了一声,语气调子刻意拉长,带着点点忧伤。
树那头果然没反应,不知是否正在伤情,李怡顺势放下钓钩,“其实我那时就有些不甚成熟的想法,今日话赶在这里,索性说了,杜兄别见怪。”
杜松风冷声问:“什么?”
李怡嘴角一扯,故作淡然,“我欲一问,看杜兄那晚的情形,是否早已倾慕于我?”
山风拂过,细密的松针沙沙作响,宛如听涛。
杜松风意外地并未动怒,而是在那青色的涛声中不屑一笑,“倾慕你?慕你一身铜臭吗?”
李怡亦笑起来,起身前行几步,衣袍飞扬,也是个翩翩公子。
“这话说的,你我份属同门同道,若我一身铜臭,难道杜兄满口钱香?清高得太过了吧。”
杜松风道:“我要去应试。”
“嗯?”李怡回头,“你是说明年的制科考试?”
杜松风隐约点了点头。
李怡道:“制科考试不定期不定员,只为测试才学,考上也不能做官,何况你是商籍。”
“我听说明年的制科乃皇上特设,打算放宽规矩,其中佼佼者皆有望参加下回的科举。”
李怡立刻抓住重点,“听谁说的?”
杜松风没说话,然而李怡已猜到了,杜松风也知道他猜到了。
杜松风道:“我爹答应了,这回程大公子大婚筹备商的标,只要我能竞到,他就让我考。”
李怡目光玩味,“这个标,我们恒庆元要定了。我爹也下了死命令,竞不到,别回家。”
杜松风终于从树后转了出来,“无妨,各凭本事。”
李怡笑望着他,已恢复平静的杜松风站在树下,浅青色衣袍衬着满身素雅,出口的话语亦十分坦荡有气度,确实适合再握上一卷书,执起一支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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