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无法预测的未来与无法解析的情感漩涡中,他们也只能抓住彼此的手。
奈特还能感觉到罗德里克接触他身体后,残留的体温——热烈地停滞在肌肤之表——不知为何,他竟然有些眷恋这余温,就像寒冷的冬天里,他眷恋床上皮毛与软被的温暖一样。
而此刻牢房里残余的阴冷恶寒,在难以言说的作用下,被本不该存在的,妄想的余温驱散。
是晴日照进了牢房,奈特想。
夜晚的房间里,灯未明。
一只螟蛾伏在纱帘上,而下面,卡罗尔在熟睡。她呼吸的频率很快,甚至急促出一种危险的味道。她裸露的锁骨深深起伏,抓着枕头的手,时不时攥紧。
突然,她似乎梦见什么东西,张开嘴想要呼唤什么,可是那声音卡在喉咙里,迟迟出不来。她的眼角有些湿润,在黑暗的房间里细不可见。但是,当苍白的月光透过窗户,将冷调子覆盖在她的雪肤上,那沉睡在潜意识的悲伤,死而复生。
无人揣度出卡罗尔混乱的呓语,而一个不舒服的翻身,让她惊醒而起。
不知她看见了什么,瞳孔缩成一点,脸上细细冷汗在月下反射银光。
她用手捂住胸口,仿佛整个房间都徘徊着她急促的心跳,如黑暗的镜房。
卡罗尔做了一个噩梦,而那噩梦不是虚幻的遐想,她在梦里重游了记忆——弗兰茨咬了她的手指一口。那个男人痴狂地,病态地吮`吸她指间的血。
然后他带着她去看了一些人。
天呐,那该死的噩梦,将那些记忆复述了一遭。
卡罗尔还记得,那天弗兰茨带她去了一个牢房。
那个牢房里关着一屋子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挤在一个脏兮兮的牢房里,麻木得就像死人一样。她回忆起弗兰茨的叙述:“这是一个“巫师之家”,他们互相指认揭发,最后无一落网!”
卡罗尔知道,以弗兰茨的聪慧,必是知道这些人是无辜的。
他当然知道,他知道这一切的因果关系,不仅如此,他还要绘声绘色地叙述给卡罗尔:“一开始,这件牢房里只有一个丑陋的老太婆,因为一个不明是非的小孩觉得她长得可怕,举报她是女巫。接着,因为各种原因,里面的人开始变多。人们为了自保,诬陷他人,用谎言陈述他人的“巫术”。而因果循环,恶意不分人的三五九等。最终,诬陷使得他们也遭受巫术指控……”
诬陷之恶就像一个多米诺骨牌,一推,便能让立牌倒下大片。从那时候开始,巫术恐慌席卷了他们的住所,他们不能让自己被指证,就想着指证他人来保护自己,而实际上,这种愚昧的自我保护使得他们也被他人的仇恨盯上。
复仇是乌洛波洛斯之蛇,没有尽头。
让卡罗尔觉得恶心到窒息的,不是这牢房里拥挤的无辜者,而是无辜之恶和复仇之毒。她感觉自己仿佛沉浸在水中,沉闷,压抑,濒临窒息。
而对她的良善执行窒息之刑的弗兰茨,则一脸轻松地说:“这就是您眼中的无辜者吗?”
卡罗尔突然说不出话来,她口中对猎巫者和统治者的声讨和责骂都卡在喉咙里,突然她迷失了用善良去对抗的方向。她试图用自己的善意去对抗一切邪恶,但是,她发觉,善恶并不是完全对立的,它们是杂糅的。而弗兰茨专门挑出其中最杂糅最矛盾的东西,放在她的面前要她判断个究竟。
这是无法判断的。抛开时代,因果,现状,所有的善良和邪恶都不可一概而论,否则,就落入敌人的陷阱了。同样,惩罚与救赎也很难被量化,人的复杂性使得他们在各种经历中不断变化,一个无辜的人或许因为子虚乌有的罪名变得邪恶,而一个罪人也可能因为某些关怀而封闭邪恶之欲。
寻其根本,没有根本。
如果要找出根本,就得说那个“不明是非”的小孩是罪魁祸首,“不明是非”的确就是罪魁祸首,可是孩子是最纯洁天真的,他们本就不明是非。
最后,她只能把一切罪过推到所有成年人的不辨是非上,如果一个人没有正确的判断力,他就得为自己错误的判断负责。而这一牢房的,惨叫的,被折磨到麻木的“无辜之人”便不是无辜的了。
这个结论像闪电一样把卡罗尔的脑袋劈开,良善和道德的厚积云被打得穿孔。而她愤恨地看着弗兰茨,却发现弗兰茨也是“无辜的”,他只是带他来看这些受折磨的人,告诉她,善良其实一文不值!
弗兰茨有些玩味地说:“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嗯?”
卡罗尔顿了一下,说:“我相信他们也只是迫不得已。”
“人类迫不得已会做许多事情,但是您认为即使是迫不得已的罪恶,也是值得拯救的。”
“世界上有什么是不可饶恕的吗?”卡罗尔问。
“世界上有什么是不可颠覆的吗?”弗兰茨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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