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祚从他那处夺来了那把剑,翻腕收剑,手垂来,掩在袖下,冷哼了一声。
谢无陵凑近半步,轻声撩来:“从山郎,还气呢?”
赵祚闻言抬首,横眉冷眼向谢无陵,不答气或不气的话,态度是极明显的了,他冷声客气道:“小先生有心了。”顿了顿又似不顺心,阴阳怪气道,“前要顾着各家莺燕,后要揽着金枝玉叶,这时候还要费心在我这里,但不知道小先生的心到底归向何处?”
“十五那日,是去寻沈三郎沈长歇了,他的雅阁置在花柳巷,左右防不得要染上些味儿。”谢无陵投了目光去,娓娓解释来,“至于元华,不过因为羡之的关系走动一二。我这心长久以来,还能归置在何处啊,从山郎是当真不知?”
谢无陵说着朝赵祚迈了半步,赵祚见状退了半步,将剑抵在了二人之间,想阻了谢无陵的步子,又用厉声掩藏着心下陡然生来的慌乱:“胡言,一派胡言。”
“昭行客,不打诳语,”谢无陵逼进半步,剑尖正抵在他那青衫下的锁骨上。赵祚的目光循着剑看过去,这点距离,只要赵祚想,便可要他的命,偏他不以为意,继续道:“这话从山郎早不就记得了?”
赵祚的眉头皱了皱,心下却在擂鼓,谢无陵咽在喉里的半句多,他是知道的,当初许下的“青山就你”,赵祚也没忘却,连着那剑尖抵着的锁骨下有怎样骇人的旧痂,那旧痂的由来,赵祚也记得一清二楚。
赵祚迈了步子想再退,谢无陵却不再放机会给他。
谢无陵抬手握住了那把剑,手下使了力,将剑尖压向了心口,步步紧逼道:“从山郎既不信平之,不若将这处刨来一瞧,瞧瞧它到底归向和处?”
赵祚进退维谷时,目光正撞上了谢无陵的目光,一眸似寒风凛冽,一眸似春池温柔。
落日的余晖落满深庭,眠风处少风生。
万籁静去,两人一剑时。
赵祚想,他的百炼钢,都为这绕指柔化去了。
赵祚握着剑的手不自禁地生了颤,谢无陵抿唇挑眉,桃花眸微觑,仍是那副散漫模样,轻佻问来:“郎君怕了?”
“放手。”赵祚不肯认,只冷声命令道。
他是怕了,草木一秋,人生一世,他也只得一个能让他难以自持的人。
“谢平之,放手。”赵祚见谢无陵未动,那剑刃染了谢无陵手上的血,心下生了忧惧。
他不得不认,谢无陵的故意而为,却恰恰掐住了他的七寸。这杀局就是留给他赵祚的,偏他赵祚明知如此,却仍要卸武赴会。
谢无陵眼里生了笑,摇了摇首,轻声道:“平之入扶风时,曾要郎君‘信我,从我’,郎君可还记得?”
赵祚颔首。
谢无陵神色未变,只是眉眼更柔了去,继续道:“倘有一天,郎君不信平之了,便将这处一并剜了去。谢平之素来气傲,郎君是只晓得。此生不愿见,君臣二心时,还望郎君成全。”
谢无陵说到“君臣”时,因着顾虑,到底顿了顿,只做了口型,赵祚的目光不知从何时开始离不去了,也就讲这二字看了来,心神为之一震。
赵祚的眼里映着谢无陵的身影,他恍然觉得如今长剑所抵之人才是他当初在昭行所见之人。那阔别了许久的模样,久到赵祚都要忘了的模样,却在这时呈现在了赵祚眼前。
谢无陵的眸里熠熠生辉,那眸光比将入庭的月华更皎然。
或许他,从未变过,赵祚想。
谢无陵松了手上握着的剑,赵祚的力同时也卸了去。长剑顺势落地,发出了一声脆响,有人循声望去,那剑尖上染着的殷红,比落地的脆响更惊人。
赵祚紧张地迈步上前,想捉谢无陵袖下的手来查看那手上的伤,却叫谢无陵翻袖逃脱了去。
“不妨事,去看看羡之吧,他定叫你方才的模样骇着了。”
“你……”赵祚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叫谢无陵截了。
“我去备酒,不是应了今夜佐酒赏春吗?”
赵祚应声,替谢无陵启了门,送他离去,才回屋拾剑。他躬身来捡长剑,起身的动作却滞了滞,剑尖旁的地毯上染了血渍,他目光顺去,血迹三三两两蔓延到了门槛。
赵祚抿唇起身,喃了句:“我统不过,也只有这一颗心啊。”
说罢赵祚阖眸深吸了口气,压住了心头那抹担忧,出了眠风,指使了一小童来收拾屋子,自己则提剑去寻羡之,算作是全了谢无陵那句“信我,从我”的话。
次日晨时,谢无陵宿醉半宿,赵祚起身时,并未唤他同去朝堂。
待谢无陵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时。他匆忙拢了衣衫,未及听就木道来赵祚晨时的吩咐,直问了句什么时辰了,便连玉冠都罢了,取了蓝绶,匆匆束发,又招了就木取车辇,过灞,一路往城门去。
下了车辇,谢无陵的脚步便踌躇了,最后他并未出城门,只指了就木替他送上一物。而自己只身上了城楼。
他临风立在城楼上,目光越过城墙看向了城门外的一行人,没有浩荡排场,只有挚友亲人相送。
赵祚身旁是一妇人领着两个锦衣郎,还有几位王孙纨绔同路。
谢无陵的目光在那几人里巡睃着,落在那妇人身上,妇人一身锦绣却不觉华贵,只觉朴素,想来应是那“梁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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