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二人转身又向那凉州城的地方父母官们的席位去。
县令瞥见了叶伏舟走来,微颤的手举起了杯盏,他身旁的师爷轻咳了一声,扯了嘴角,赔笑道:“县令这两日旧疾犯了,手上有些失力,所以止不住颤,还望叶小将军体谅。”
“是是是,还望小将军体谅。”县令也跟着附和,另一只手捉住了腕,勉强止了手上颤抖,才赔笑来,欲与叶伏舟碰杯饮酒。
“无妨,”叶伏舟面上带着笑,却让县令看来瘆得慌,“县令大人也当保重身体才是。”
“我那处有上好的伤药,明日就给县令送去吧。”叶窥鱼没注意她兄长的话里有话,只顺着问来。
这一问却让县令更会错意了,目光闪烁着,连连摆手道:“不劳将军挂怀了。”
“怎会是挂怀呢,不是大人一直挂怀着在下吗?”叶伏舟却将目光转向了县令身后的师爷,轻声道,“您要管着这凉州城的大小事务,还要来着营上走一遭,插一脚,您才是费尽心力之人。在下当好好敬您才是。不过……既然大人旧疾犯了,在下不当为难您,不知可否请师爷代劳这一杯酒?”
叶伏舟眼里的神色突然凌厉起来,和沙场御敌时的眼色无异,但这神色却未震到那师爷,师爷却似看惯了这神色一般,云淡风轻地从县令手上接过那琉璃杯,道:“自然,小将军,请。”
叶伏舟见他这番神色,一股怒气和着酒气直冲上脑去。叶伏舟当他面饮尽杯中酒:“先干为敬?愿师爷日后也有今日的闲情逸致。”
“下官也敬小将军,年轻有为,下官也愿小将军日后也有今日的凛凛威风。”师爷意味深长地看了叶伏舟一眼,又越过叶伏舟的肩头,似笑非笑地看向了赵祚,向他举了酒杯,饮了去。
羡之旧时曾在重阙里观宴观习惯了,目光流转间,正看见那师爷举杯向赵祚,便回头,对他父亲道:“爹爹,那人在向你举杯。”
赵祚依言抬头,那师爷却已将酒饮尽,双眼似莫上寻着了猎物的孤狼,正冒着精光,也有些瘆人,惹得赵祚皱了眉头,心下却在这时有了底。
谢无陵拿茶填酒杯,漫不经心地问道:“是他?”
“应该是。原来捉了个贼儿回来,他招供了。可招了不少东西出来。其中一项通敌叛国,和这两地方官应该是逃不了干系。说不得是狼狈为奸”
“那叶伏舟现在这出是请君入瓮?”谢无陵却突然将酒盏置在了桌案上,沉声道,“还是杀鸡儆猴?”
赵祚的目光从方才就一直围着那师爷打转。看那人从云淡风轻,到眼里目光微晃了晃,接话道:“还是打草惊蛇?”
谢无陵拂袖起身,赵祚感觉到身旁人身型微动捉住了他的衣袖,仰首低声问道:“你,做什么?”
谢无陵微蹲了身,扬声道:“给小王孙讨壶酒来。”又低声补了句道:“先让人盯着,不然那个县令多半活不过今晚。剩下的事……”
赵祚也跟着起了身,手下松了那衣袖道:“我来。”目光又瞥过谢无陵身边的羡之,“我儿还请先生看着了。”
谢无陵闻言瞪了瞪赵祚,赵祚却不退让地道:“别耽误,我很快就回来。”
“好。”谢无陵还是先退让了,应声道。
赵祚颔首离身,下了点将台,至一暗处,才唤了暗卫出来行事,拨了几人往那师爷府上,又拨了几人去那县令府上,吩咐若未寻得类似文书的东西,便留在县令府上护那县令周全。
而点将台上的谢无陵分了杯茶给羡之,羡之顾盼一圈后,才道:“叶小将军,他要醉了。”
“嗯?”谢无陵抿唇笑来,“你继续说。”羡之会听懂本不是难事,他本聪慧,又加上这几个月他一直跟在谢无陵身侧,由谢无陵引导着接触这些事。
许多关于庙堂的事,只要他问,谢无陵就说,他若听不懂,那谢无陵就打着比方来说。
就像田究席的事,羡之曾在园子的歇亭里问过谢无陵。谢无陵那时便指了池子里的荷叶,引羡之观那荷叶下的游鱼。
道那鱼逢着日头,往水面上浮,偏这荷叶下的位置最好,又有一处荫蔽,又可观好景,但位置就那么一点,那自然有鱼想争。
这之后无非是众鱼咬得头破血流,就是有鱼先让位。折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谢无陵还是很少会如此,便教了羡之丢饵至荷叶边,引了鱼出来,那想拥有好位置的鱼,自然也就上了位。
如是这般道理,谢无陵也教了羡之不少。所以羡之凭着今日事,联想了些,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我听沈大人说了叶老将军。叶老将军在凉州诸军里声望很重,众人信他服他。但廉颇老矣,总得有下一个人来替他守。他就将银戟传给了叶伏舟,可小将军不能服众,只能领一营之众。”
“嗯。”
“所以父亲来了西北,除了要下军营以外,还要替他施压向那些有异心的人。之所以说有异心,是因为若只是不服,见了父亲这般身份的,都会迫不及待的奉承叶家,而有异心的不同,他们想的应该是扳倒叶家,师父说我说的可对?”
“对了五分。”
羡之抿唇,又继续道:“后来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以烧粮草之事,以凉州城民的怨声反来警告叶小将军和父亲。没想到父亲不仅不吃这套,还要断他们一臂,直接剿杀了漠上的游匪。而后师父带着这道皇爷爷的旨意到来,又逼了那些人狗急跳墙。然后父亲和小将军再将他们一网打尽。”羡之说完神气地看了看谢无陵,等着谢无陵夸他。
谢无陵听他讲完后,不动声色地饮了茶,见他确实没有补充了,才出声道:“还有两分,是老将军病重的真假,我们不知,他们也不知,所以烧粮仓不全是为了反击叶伏舟和你父亲,还是他们的试探。因为你父亲是初上西北,而叶伏舟,早被他们当做软柿子看了,以为自己只要伸手就能拿捏住。若是老将军未病重,粮仓一事,势必会由老将军出面。”
羡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他们没等到老将军出面,也就坐实了老将军果真病重。”
“嗯,一个父亲多半是难以忍心放任他亲生儿子连面对整个凉州城的压力。”
羡之点了点头,笑来笃定道:“和师父带我出扶风是一个道理!”
谢无陵失笑,却也不反驳,听羡之继续道:“所以他们得到了证实,也就坐不住了。”
“可能吧,不过若不是今夜这般,这计当会行得更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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