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门开了,雷子光着膀子回来,锁骨底下有个挺大的口红印,蹭花了,大概是他拿手抹过,右手虎口上一片红,抬头看见阿斋的动作,他眉头那里的皮肤迅速皱起,恶狠狠地拧着。
阿斋马上从炕边离开,戒备地瞄着他的拳头:“操,不是吧你,到嘴的肉都不吃?”
雷子没动手,挑衅地擦着他的肩膀,到炕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把关慧良挡在身后:“怎么给带回来了,”他指的是妓女,“你傻,展哥也傻?”
“操,”阿斋乐了,“你会不会聊天,”他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白沙,“展哥嫌店里脏,本来说车震,结果雨他妈越下越大,车窗户还不密封,就开回来了。”
他给雷子递烟,雷子没要,里头没烟,他早戒了:“女孩儿岁数不大,玩完让人走吧。”
阿斋也不抽,把烟揣回去,敷衍了一句:“到时看吧。”
他转身要走,被雷子叫住:“哎,裤衩呢?”
说的是关慧良的三角裤衩,阿斋嗤嗤地乐,两手插着裤兜,特肉麻地朝他飞眼儿:“外头那么大雨都没你俩浪,听着小歌儿搂得挺紧啊!”
“滚,”雷子把指关节按得啪啪响,没有跟他贫嘴的意思,阿斋挺没劲地耸耸肩:“等着啊。”他出屋没一会儿,拿脚甩了个破布片进来。
雷子把门关死,从桌底下翻出个塑料盆,昨天买的东西里有洗衣皂,他倒上热水把盆刷干净,把脏裤衩扔进去,边搓边问关慧良:“渴吗?”
关慧良没出声,直到雷子抬起头看他,他才轻轻地点头。
桌上剩着半瓶农夫山泉,雷子没碰过,甩甩手站起来,刚想拿,很注意地把手在裤子上又揩了揩,才去拧瓶盖。
关慧良这回像一头吃奶的小鹿,仰着脖子,含着瓶口不停地吮,雷子把瓶子翘得不能再翘,缓缓的,把最后一点水送进他湿软的嘴唇。
他们离得很近,只有一个瓶子的距离,隔着模糊的透明塑料,两对变了形的眼睛彼此窥视,眨一眨,瞥向两旁。
雷子下炕,空瓶没扔,把暖壶里半凉的水倒进去,自己喝,一口气喝了半瓶,蹲下来接着洗裤衩,那屋可能是闹完了,女孩儿嘻嘻哈哈地笑,有打火机点烟的声音,阿斋突然嚷了一嗓子:“……操,你瞎吧,哥们儿的盘儿不比那童子鸡正多了!”
雷子拧裤衩的手停下来,顿了顿,偷眼去看关慧良,关慧良也在看着他,雷子陡地害臊了,脑袋深深窝下去,半天才起来把裤衩搭在床前的晾衣绳上。
天黑得很快,关慧良疲惫地躺下,那屋的人大呼小叫,像是在打扑克,雷子在他眼前晃过几次,还拿热手巾给他擦了脸,也许还摸了他,他不知道,不管不顾地睡过去。
梦里见到了花环,她微肿的双眼皮一直垂着,眼角看不到一丝笑意,他仿佛闻到了她手腕上常有的迪奥香水味,听到了他们中学时一起听的老歌:徐徐回望,曾属于彼此的晚上,红红仍是你,赠我的心中艳阳……
“一瞬间,太多东西要讲,可惜即将在各一方,只好深深把这刻尽凝望!”
关慧良倏地睁开眼,漆黑的村屋,后半夜,头上悬着一条被月光照得亮白的内裤,雷子背对着他,手机音量调得很低,悲伤的歌声里夹杂着什么,好久,关慧良才反应过来,是他在哽咽。
第十章
关慧良愣住,与其说愣,不如说是惊诧,这个踢他打他、曾经蹲过十五年大牢的人,也会流泪吗?
他动了动胯骨,一动,雷子那边就没了声音,手机屏幕随之亮起,冷蓝色的光照亮他的剪影,随后,微弱的歌声戛然而止。
关慧良紧张地瞪着眼,他会打他吗,为他知道了他的温柔、他的脆弱。
眼前除了黑,什么也没有,雷子转个身,面朝着他,温热的呼吸缓缓的,就在耳后,关慧良颤抖着,不由自主就随着那呼吸呼吸,眼睫像是有了生命,胡乱扑扇,突然,健壮的胳膊从背后伸过来,揽住了他的肋骨。
“啊!”他小小地惊呼,喘息的频率乱了,黑夜里听起来格外不堪,他想挣扎,雷子松松的力道却让挣扎显得做作,于是慢慢的,他平静下来,弓着腰,雷子没把他往后拉,而是像个孤单的孩子,热乎乎地贴上来。
肩头和肩头抵在一起,隔着薄薄的白衬衫,他那样任性、甚至有些依赖,眼泪应该是擦过的,可眼睑还是湿,关慧良忽然明白了他的那些泪,高墙、铁窗,巨兽般的十五年,横亘在他的青春上,沉默着,一口吞噬掉他的未来。
“God rest you merry gentlemen……”轻轻的,关慧良动着嘴唇,有些生疏,泛着涩,唱起一首歌。
“Remember Christ our Savior, was born on Christmas day……”
雷子听不懂他唱的什么,可那声音太干净,太坚强,让自己整个人都柔软了,像是臣服给了他,使不上力气。
“To save us all from Satan’s power, when we were gone astray……”关慧良一慢下来,他就拱着后背催促他,让他继续,不要停。
“O tidings of comfort and joy……”静谧的夜,同样的旋律一遍又一遍,咒语一样,在两个人的耳边回响。
“Comfort and joy……”直到脉搏齐跳,嗓子喑哑。
“雷子!”屋外猛地一声吼,他们从酣眠中惊醒,雷子一骨碌爬起来,早上了,大半个身子被关慧良压得发麻,他揉着眼睛,单手去够头顶的裤衩,一摸,还没干,“干嘛!”
“来帮看看,”阿斋在外头喊,“小骚货要洗屁股,这管子怎么弄!”
女人的骂娘声响起来,雷子穿鞋下炕,抓起桌上的脏背心,没敢回头看关慧良,关慧良也默契地没看他,临出门,听他咕哝了一句:“马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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