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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骞耐心温柔地小口小口喂完,又用同样的方式喂了温灵隽半杯甜水。

门是开着的,却有人敲了敲门,司空骞回头,洛生尘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司空骞起身,并不在乎她那点儿戏谑。洛生尘拢了下耳边的发,抹去脸上汗星,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去把热水抬过来吧。”

紧接着,洛生尘还让他去搬来了浴桶和屏风。

等一切准备好,洛生尘不知从哪抽出一张发黄的纸,看起来是从书上裁下来的,上面只有一段修炼口诀,她交代道:“洗髓法门各有不同,我选了个温和些的,但再温和也定会痛,以他身躯之孱弱,又未经淬体,痛不欲生也有可能。如若灵气运行出现差错,也极易伤损身体,甚至丧失性命。所以需要你,用你体内之气,指引他、保护他。”

司空骞一时间没敢去接那张纸,他低声说:“我体内蕴积并非灵气,是否不妥?”

“无妨,”洛生尘把纸塞给他,“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仔细听好记住。”

司空骞攥紧了纸,轻嗯一声。

温灵隽醒来时已察觉自己在温热水中,他额上布了一层薄汗,浑身的冰冷僵硬像是被融化了。他动了动,喉间溢出低哑呻吟,缓缓睁开了眼。意识渐渐清明,他才发觉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他轻轻挣了一下,司空骞的声音便就在耳边道:“别动。”

“我……怎么了?”

“冰封之症的反噬。”

温灵隽有些惊慌。“别怕,”司空骞安抚地笑了笑,“你不是一直想修行么?这是次机会,洗髓后,便可根治此症。只是可能会有些疼,但我在这儿,会帮你的,不必怕。”

温灵隽点了点头,哑声说:“好。”

“双手结法决,跟我念这段话。”

温灵隽照做。司空骞的嗓音就在耳畔,缓慢清晰地一字字念那张黄纸上的口诀,温灵隽跟着一句句念。慢慢的,他竟能看到眼前流动的淡青色灵气,随着他念出口诀,徐徐朝他涌来。他激动万分,想同司空骞分享这喜悦,又怕会打断这修行。那一瞬间他乐观至极地想,这当真是机缘啊,父亲阻拦了自己这么多年,说得多么可怖,仿佛修行是要命的事,如今看来,自己竟还颇有天赋,可惜浪费了那么些年的时光。

灵气笼罩他,渗进他的肌肤,与此同时,司空骞贴在他脊背上的手开始有些发凉,这点凉意极快地遍布他的四肢百骸。温灵隽觉得奇妙舒适,正兴奋,忽觉皮肤一阵刺痛。口诀还未停,那痛却也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温灵隽的声音微微发起抖来,极力克制才能勉强继续念下去。

口诀念完,他面色发白,全身都因疼痛而颤抖着。他哽咽了一声,觉得自己的每一分颤抖都会带来更多的疼痛。司空骞仍在他身后,一只手握着他的左手手腕,一只手紧贴他的后背,源源不断地释放着令温灵隽微感舒适的凉意。他忽然想到了多恨山的第一晚,又疼又怕,又屈辱又难过,恨不得去死,可又怕自己真的就那么死了。他无法言喻发现那个人是他的骞哥哥之后的激荡心情,起初一瞬间是觉得荒诞、不可思议的,可是又一瞬间的转念,那些痛苦似乎都有了意义,黑暗、鲜血、粗暴都镀上了一层光辉,仿佛见知天意,那就是为了让他们重逢。这样想会让他好受一些。他早就习惯了这样转移对痛苦的在意。而此刻,他也咬牙忍痛着想,这不过是修行必经之路,是他十三四岁时便该经历的,是他梦寐以求的……他想着姐姐御兽飞行的飒爽风姿,想着爹爹手底下弟子们每月一次的擂台比试,想着司空骞少年时那柄好看却沉重得他拿不动的剑。他几乎咬得牙发出嘎吱响声。司空骞在他耳边说:“小隽,别怕,别怕……”

他想,他没有怕,一丁点儿也没有。

须臾恍惚之后,疼痛又重了一个量级,体内有什么要撕裂他一样。恰在此时,司空骞抚慰地亲了亲他的后脖颈。温灵隽猛地一颤,终于忍不住,半哭半痛呼地呛出了一声咳嗽。他的眼里含着泪,眼前一片朦胧,没发现自己已经呛出了血来。司空骞下意识松开抓他手腕的那只手,抬起来想擦他被血染红的唇与下颏,温灵隽却猝然抓紧了司空骞的手,他的脸白得像纸一样,额上是密密麻麻的汗,嘴唇被咬破了,眼角通红,喊着:“司空骞,我疼。”

他骤然又咳嗽起来,司空骞被他攥着,一边分心跟着灵气在他的心肺间转动,一边听着温灵隽咳着、断续着、带着哭腔不断地叫:“好疼啊。好疼啊,骞哥哥。”他沉默着,只觉得心都要被搅碎了。

过了子时,那痛苦的抽泣与胡言乱语才归于沉寂。

司空骞把近乎虚脱的温灵隽从水里捞出来,擦干净,轻手轻脚地放到床上,掖好被子。他探了探温灵隽的脉搏与呼吸,确认他还活着,尔后才长长松了口气,疲倦涌上来,他趴在床边,睡着了。

睡得不太好,耳边好像还全是温灵隽的哭嚎。天刚微亮,他便醒了,温灵隽还在睡,他便起身,出了门。寻到厨房,洛生尘竟也在,煮了一大锅粥,几样小菜,正在装碗。司空骞注意到她装了两份,便问:“这医馆除了你还有别人?”

洛生尘不甚在意地点头道:“嗯,”她抬头朝司空骞一笑,是昨日看到他给温灵隽喂药的那种笑容,“我阿姊。”

司空骞也不客气,找了碗也给自己盛了份粥,随口问道:“她昨天怎么没出来帮忙?”

洛生尘横了他一眼,“她也是病人。”

司空骞顿了一下,低声道:“抱歉。”

洛生尘一颔首,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转身端着粥和菜就走了。司空骞三两口划拉完一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锅盖盖上了,准备等温灵隽醒了,再把粥热热盛给他。没多久,洛生尘又返了回来,见锅里还剩了大半的粥,惊异道:“你吃了么?”

“吃了。”

“吃饱了吗?”

司空骞想摇头,但开口却说:“留给他。”

洛生尘扑哧一笑,“不必了,你赶紧吃了吧,给他要另做药膳呢。”

司空骞这才又给自己添了一碗。他道:“辛苦你了。”

一连两天都是如此。

天刚蒙蒙亮,司空骞便醒了,去厨房一看,要么洛生尘已烧好了粥,正装碗,要么便是人已不在,留了粥给他们。等司空骞差不多吃完,她便掐算好了时间似的,过来替温灵隽做药膳,做好后,便由司空骞端回房里,慢慢喂给温灵隽吃。这两天司空骞也没见到洛生尘的阿姊,不过他倒不在意,大约是病得严重吧。他十分感激洛生尘,琢磨着打听打听她需要什么抑或爱什么,送些给她,报答一下。

温灵隽恢复的速度奇快,有几分修行之人的顽强了。这两天的休养已足够他活蹦乱跳,不下雨的午后,还缠着司空骞教他练剑。司空骞少时练的剑法是父亲传授,虽剑术秘籍不在手边,但他都背在了心里。把文字默了一版给温灵隽,一边手把手教他,一边准备着今晚也把图默画一版给他。他在鹿郡给裘霜质的信前两日收到了回音,他又写了张小条告知自己目前所在,估计就这几天,他们就能找到此处。

事实上,裘霜质来得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

这晚,司空骞正默到篇三的图,洛生尘便敲门道:“有人找你。”

来的是邰新火,神情仓皇,见到他像是见到了主心骨。司空骞眉微皱,问:“怎么了?”邰新火看了眼旁边的洛生尘,忍住那一声教主,只道:“……霜质不行了。我们落脚在嘉祥客栈……您,去看看吧。”

司空骞放下笔,“霜质怎么了?洛大夫,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邰新火猛然摇头,“不行!”她哀求地看着司空骞,“……他说只见你,他有话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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