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姐,这三年来,我很少恳求你们,”晨曦洒落在桌面上,陆邱桥将自己被阳光灼热的手指收到了桌子下面,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低沉了许多也诚恳了许多,惯有的平静中带了乞求,“我知道悦意对我做的全部都无可挑剔,从何总到你都对我尽心竭力,我从来都很感激。但我原本并不是画漫画的你还记得吗,当年何总让我连载《极光》,我原本是直接拒绝的。”
裴艾夕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因为时间太过久远若不是陆邱桥这个时候提起她也确实几乎要忘记当年陆邱桥还未曾加入悦意之前的事情,那时候陆邱桥在美院读研究生最后一年,帮助一个悦意的轻小说家绘制了几张出版物插图,因为画风唯美细腻,被何愿一眼相中,找当时的责编要到了陆邱桥的联系方式,何愿的原意是想要陆邱桥绘制画集和衍生品,但叶新铎第一次与陆邱桥见面之后就带回了一个只有9页的长条漫画,那是当时陆邱桥匿名在博客上自己绘制的漫画故事,彼时已经有了一些人追看,何愿翻阅之后如获至宝,当即便决定帮助陆邱桥将他的这个故事在杂志上做连载。
然而令所有悦意的工作人员都没有想到的是,当何愿已经决定用那个时候悦意旗下销量最高的漫画杂志全力为陆邱桥的作品宣传时,那个未曾毕业独自蜗居在河坊街旁十二平米小屋的少年却拒绝了他,他并未表现出清高的态度,而是在何愿提及那几张长条漫画时显露出了非常奇怪的羞恼和回避,裴艾夕后来听何愿像是说笑话一样地提及过,在所有人看来陆邱桥那个时候不正常的情绪可能都只是因为被发现在画少女漫画,毕竟那个领域的画家基本上都是女性。
虽然何愿的态度坚持,但陆邱桥的逃避和拒绝仍然持续了半年多,然而何愿从来不是一个懂得放弃的人,他十九岁接替亡父的文化公司时就已经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他能够一眼就分辨出哪些是璞玉哪些不值一提,也能够在变化极快的行业和市场中找到必定热卖的题材和作品,没有人质疑他对于陆邱桥的执着,而他的执着最后也终于没有落空,裴艾夕记得在那一年年末的最后一天,正准备下班去跨年的她在公司门口被风尘仆仆归来的何愿拦住,然后将一个沉重的文件袋塞在了她怀里。
“这个作品直接上1月号《声声漫》的封推,”何愿连车子都没有停稳,他冻得通红的脸上满是难掩的激动,“陆邱桥同意了,他给了我们至今为止他画的所有内容。”
在那个落雪的傍晚,站在悦意文化门口的裴艾夕紧紧抱着《极光森林》的第一版手稿,她虽然只看过那个故事最初的九页剧情,但她知道何愿认定的作品一定不会出错,而《极光森林》也确实没有让任何人失望,裴艾夕从那一天开始成为陆邱桥的责任编辑,却至今都没有问过他改变注意的原因。
“何总当年为了让我把这个故事拿出来,承诺过了许多东西,资源、名气、甚至是当年的我无法想象的金钱,”陆邱桥缓慢地说着,他似乎也在回忆,所以声音都有些恍惚,“但最终使我动摇的是他某一天跟我说的话。”
当时那个年轻的出版界巨擘拿起他随意散落在地摊上的画稿,在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里迎着冬日的阳光端详那上面细致的笔画:“这个女孩确有其人不是吗,“他指了指某一副分镜上短发飞扬的少女,”你这个故事,很大程度上来说并不是虚构的吧?“
那年22岁的陆邱桥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惊愕地无处遁形,他像一个被看穿了心事的孩子一样猛然错开了何愿看过来的目光。
“你既有想说的话有想要倾诉的感情,就更不该拒绝我,“何愿叹了口气,帮他把画稿整理好放在桌上,”我能给这个故事十倍上百倍大的平台,让这个故事有十万上百万的人传看,总有一天,它会让那个你希望它被看到的人看到。“
那一天陆邱桥沉默了很久,当大雪再一次落下来的时候他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了近一年来积攒的全部手稿,然后将它们全部交给了何愿。
至今三年多过去,陆邱桥从来没有对其他人提及过那天傍晚发生的事情,何愿也没有,那天的对话像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即使是后来成为陆邱桥女朋友的何意,也没有听自己的胞兄对自己坦诚过他所知道的那个事实。
但如今裴艾夕一字字清晰地听着,她却感觉极其意外而又茫然,好像有什么东西发生了错乱一般,难道是熬夜之后的后遗症现在才表现出来吗,明明陆邱桥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到了,但却又好像没有听懂。
这个时候落地窗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裴艾夕和陆邱桥不约而同向外面望去,正看到何愿的车子穿过林荫遮蔽的小路,稳稳地停在了工作室的门口。
率先下车来的是步履稳健的叶新铎,他仍然是那副从容理智的样子,手里还帮何愿提着他的外套,而何愿的精神状况却差了很多,脚步也有些踉跄。
叶新铎便腾出一只手扶着他的腰,陆邱桥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抓着何愿衬衣的那只手,然而叶新铎和何愿的表情都很平静,他便也没有多话,挪开了目光。
走进工作室来的何愿身上带着惨烈的烟草味,他一屁股在裴艾夕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然后随便拿了陆邱桥的杯子想要喝水,却被身后的叶新铎伸长胳膊挡了一下,转身给他重新倒了一杯温热的。
“所以你们讨论的怎么样了,”何愿喝了茶水觉得身上暖和了许多,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一双眼睛从裴艾夕脸上移到了陆邱桥脸上,“看来没什么进展啊。”
“我仍然坚持《极光》应该在十六卷完结,”裴艾夕抢先说,“如果强行更改结局,这个作品的风评和地位都有可能崩塌。”
何愿没有说话,他牢牢地盯着陆邱桥的眼睛,等着他开口。
“我需要画下去,”陆邱桥也并不躲避他的目光,他坦然而坚定地说,“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
“但是读者已经不需要看下去了,”何愿的声音有些冷酷,“你构建的童话故事到此为止就可以了,再往下就是狗尾续貂,我见过太多声名狼藉的外传和续集了,《极光》是个价值连城的作品,未来以此衍生的动漫电影电视剧全部都是珍宝,我不想看到这个一路上扬的名字在你自己手里跌落谷底,那么做的我们相当于在把成吨的黄金往海里扔。”
陆邱桥猛地闭了一下眼睛,他总是不喜欢何愿将自己所绘制的漫画称作商品,也并不喜欢何愿和裴艾夕用报酬、销量和版税来胁迫自己。
“你成熟一点吧,”何愿虽然只比陆邱桥大三岁,但或许是地位使然他偶尔认真起来的样子仍然极具压迫力,“你现在觉得我不同意你的想法是因为我浑身铜臭理解不了你的艺术创作,但没有我这一身铜臭你现在仍然要靠卖一百块一张的插画过活,“他随手在空气里挥舞了一下,”这样的工作室,保姆一样的责编和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的专业助手,还有你现在在国内漫画领域的地位,这些都是因为你听我的话才拥有的,不是吗?”
陆邱桥望着何愿的脸,表情也冷下去了:“但这不是让我妥协的理由。”
“成年人的妥协需要什么理由,”何愿轻笑了一声,“妥协只要能够得到更好的,就从来不需要理由。”
“我更改结局就一定是错的吗,”陆邱桥本来就很固执,这个时候何愿越是咄咄逼人,他就越不肯让步,“这么多年《极光》能够成功就是因为我画的是我想画的,现在这个结局已经不是我想画的了,不是真正想画的情节,我不可能画的精彩。《极光》精彩了这些年,我不能让它烂在最后。”
何愿的表情因为他说的话而有所震动,但他显然并不想就这样放弃自己的立场,他再一次审视了陆邱桥的表情,一分钟之后突然站了起来,独自一人走到工作室外面去了。
这个时候天已经完全大亮,透过落地窗屋子里的三个人能够看到何愿一个人站在露台的边缘,他点了支烟很用力地吸了一口,并且用另一只手抓乱了自己本来就四向支棱的头发。
在这样的时候裴艾夕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在这场谈话中陆邱桥已经站了上风,毕竟这件事原本根本连让何愿去纠结的余地都没有——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陆邱桥想要在这样的关口更改结局的做法根本是完全行不通的。
但在这整场谈话中最让裴艾夕无法理解的并不是何愿的动摇,也不是她第一次意识到陆邱桥笔下的“冷雨”原型并不是何意,而是她惊愕地串起了一些非常微妙的细节,那就是三年前当陆邱桥根本不认识何愿也更不可能认识何意的时候他就已经把彼时的《极光森林》作为了一个真实存在的故事在讲述,那么“冷雨”非但确有其人,并且何愿也很清楚这个几乎让陆邱桥倾尽全部热情和心血的少女并不是何意,而那个人直至今日,仍然能够让陆邱桥如此固执地更改一个不被任何人看好的,极其关键的结局。
晚夏的清晨温度并不很低,却莫名让坐在阳光下的裴艾夕周身发冷。
何愿在工作室外面一连抽了三支烟才转身走了回来,他的脸色苍白眼睛却比之前要亮,屋子里的人都看着他,等待他做最后的那个决定。
“我可以同意你照着你自己的想法画,”最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望着端坐在桌子另一边的陆邱桥,“十六卷发行之后的全部负面影响悦意也可以尽力帮你承担,但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件事。”
陆邱桥的表情软了下来,他明白这个决定对于何愿来说并不那么容易:“当然。”
“你要让《极光》十六卷之后的内容比前面精彩得多,”何愿的声音拔高了一些,“如果因为你捅的这一刀而离开了一个读者,你就要用之后的故事挽回十个。”
“我会的。”陆邱桥毫不退缩,他从来不是非常自信的人,然而在这样的时候,却表现出了难得的魄力。
裴艾夕惊愕地望着在坐除了她自己之外的三个人,然而即便是叶新铎的表情也很冷定,就好像刚才何愿做了一个完全不值一提的决定一样。
“你动笔吧,时间已经很紧了。”何愿说着又恢复了最初走进工作室时候的表情,他在这个清晨的全部情绪都异样地冷漠,让裴艾夕一眼看过去就觉得莫名胆寒,他得到陆邱桥的承诺之后便转身向外走去,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叶新铎跟在他的后面。
“对了,”然而在陆邱桥将他送到车子旁的时候他却又停住了脚步,像是才刚刚想起这件事一样转头问道,“小意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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