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太热,却太热闹。如同一个戏台,每天走马灯一样地悲欢离合,不知道该瞧哪出戏。他一出也不喜欢。
刚要翻身下去,听见屋里的人声。
梅长苏没睡,他知道。屋里什么时候来了一个人,他竟不知道。
内力既深,耳力便强过他人,院中叶落也听得清楚。他扶着脑袋又躺下来,忽然想起这个声音。
隔着帘子的轻笑,那个愣头青的主人,远山而来的松风。
再多留一会儿,只是一会儿。
第三章
萧景琰身着孝服,面容端肃,眼睛却红,哭过的样子。他脾气倔,容易被气哭,从小就这样。
他坐在对面的席上,嘴唇干裂,却不饮面前这杯茶。他是茶饭不思的孝子么?
肺里有什么烧得厉害,可不妨碍他上下打量这个人。
宫里怎样?
宫里半月前就备下了丧仪,父皇遗命,不坟不树,俭葬于紫金山。
哦?
沉默了太久,灯花劈啪炸开两个。
“宫外呢?”那个声音沉而迟疑。
“你想问什么?”
“我……”
“我料你有此一问。”梅长苏笑了笑,用咳嗽代替了回答。
京中有些传言。
你要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你仍在江湖?
江湖仍在我这里。
话说到这个地步,却是别的也不必说了。蔺晨忽然很想把瓦片扒开,看那白衣人的神色。
梅长苏拈着一枚白子,枯瘦的手指拨弄着它。白玉在烛光下几乎透明,如同萧景琰一般。
我不当这样说,可也不想瞒你。我等这一日,等得太久了。
我知。
朋友一场,告诉我,你深夜孤身前来的路上在想什么?
我在想祁王兄还活着的时候,有一次你、舒城兄和誉王兄,我们几个人出城打猎。
那次你输了。
原来你记得。
那日鹿死我手,但孙舒城射死了一只老虎,不过他死得早,可惜也可喜。
“后来很多年,我在西北,半夜里醒过来,总想到那日。那天晚上我和自己说,当以舒城兄为榜样,披坚执锐,身先士卒。我不知你信或者不信,时至今日,我仍愿意如此,生死无悔。”
他平静地诉说着,黑眼睛波澜不惊地望着梅长苏,仿佛在讲一件不相干的陈年旧事。
蔺晨在瓦片的间隙里,望见一棵松树。
你助我良多,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我知。不过大梁男儿,如果可能,我想死在沙场上,这是我少年时的夙愿,你知道的。
他知道,因为这也是他当年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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