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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冬哥毫不犹疑地点头:“是。”

白汝玫笑了一下,拉来一边的椅子,自顾坐下:“人的感情,是世界上最难弄清的事情。”

“厅长,我……”

“听我说完。懋晴,我们二厅的工作特殊,压力很大。我调你来当我的组长,也是因为别人向我推荐,说你的情报嗅觉灵敏,筛选信息的能力极强,跟着陈怀远多年也很有历练。”白汝玫的暗示很明显,你调回南京是你母亲的原因,但你调进二厅是组织上的安排。

“而你的表现也确实令我满意,你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可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很担心你是否还能继续胜任你的工作。”白汝玫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你不需要去监听巡察,也不需要去刑讯逼供,你只用坐在办公室里分析你的同事们收集的情报。这个工作看起来轻松,但却需要你那颗聪明的大脑保持十二万分的清醒和执着……而你现在,满脑子都是跟工作无关的另一个人。”

梁冬哥低着头,手上却握紧了拳头。

白汝玫叹了口气,似是而非地提醒梁冬哥:“如果你真的想做,那就去做,不要勉强压抑自己。我也不希望我的下属只是工作机器。前提是,你有那个把握。做到了,就收了心,回来好好工作。”

国防部二厅的这场普通的上司和下属的谈话,自然是被记录在案。但除了当事人,恐怕谁都不知道这些话的真正含义。加上梁冬哥素有公子哥的名声在外,别人都道他又在为哪个泡不到的妞而无心工作。

就在这场谈话结束后的第三天,总统府收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

陈赐休十分震怒,一面下令调查举报信的来源,一面下令对刘瀚东极其相关人员撤职查办。

梁冬哥不单单是为陈怀远伸冤那么简单,而是早在东北时就为了防止对方反咬而精心准备过的。陈怀远是个拿战功说话的人,但梁冬哥却很清楚,官场上还有很多功勋以外的东西。他在四平期间掌握并整理了关于辽北省政府部分开支的资料和证据,足够实施一场报复。而且拔出萝卜带出泥,和刘瀚东有关联的很多人怕一时半会儿也会不好过,那些人还多是陈赐休计划好自己领兵东北后想要启用的人——打乱陈赐休的部署,正是是白汝玫支持梁冬哥的原因。

梁冬哥对陈赐休拿捏得极准,知道此人最看重自己廉洁的名头。刘瀚东曾是军训部的炮兵总监,是陈赐休的心腹之一。但一旦事情捅出去了,陈赐休必然会弃车保帅。况且他如今主动请求调兵东北,一副锐意整军的架势,声称不会放过一个害群之马。刘瀚东的事证据确凿牵连甚广,陈赐休也会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打自己嘴巴。虽然下手不狠,但也该撤的撤,该办的办。

陈赐休和各路英雄好汉斗了这么多年,却在梁冬哥手里吃了个亏,而且还是个别人摆明了看他笑话他还不能抱怨的明亏。事后查来查去查不到举报人,陈赐休也知道自己得罪了很多人,这次背后怕有好几方的势力在推波助澜。他倒是想从陈怀远那个机要秘书身上打开突破口,偏偏这个梁冬哥是南京公子哥圈里的人物,身边一帮手眼通天的狐朋狗友。追查举报人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到他身上万一被闹大,显然得不偿失。

梁冬哥和陈怀远不同。陈怀远喜欢先发制人,而他喜欢谋定后动。这次,梁冬哥自然是综合考虑后做好准备,结结实实地给陈赐休塞了一次抹布。

梁冬哥刚从军入伍那阵,因着陈怀远的关系,对陈赐休是相当的同仇敌忾。但随着年岁渐长,梁冬哥也渐渐有自己的想法,有时候也会问问为什么:为什么陈赐休跟陈怀远不对盘?

陈怀远对陈赐休是怎么看都不顺眼,陈赐休对陈怀远也是一有机会就给他上眼药。但梁冬哥却开始逐渐明白,陈赐休对于陈怀远的种种刁难,一方面是因为误解其为贺敬章派系的人所以多有打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看重“廉洁”,而陈怀远偏偏被姜定文扣上了“贪污受贿”的帽子后一直就没摘掉。如此,陈怀远在陈赐休眼里自然是个“腐化堕落,不堪大用”的人了。

梁冬哥也拿这事问过陈怀远,他觉得陈总长在这方面并没有错,军座你应该跟总长解释一下澄清误会。陈怀远听了却直摇头。

“若只是个贪污的帽子也就罢了,他虽然对我有偏见,也不至于看不到我平时的如何带兵打仗。正是因为她知道我是如何带兵打仗,自然不肯认同我。”

“为什么?”

“陈赐休是那种能力差点无所谓,只要够清正廉洁就一切好说。但我最看重部下能力,至于个人品行,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过分我都睁只眼闭只眼……我何尝不想自己手下的人都廉洁奉公军纪严明?但现在是乱世,打仗不是排队吃果子。你再廉洁,不会打仗,将士们的性命难道就不值钱?”

“可军座跟我说过,军中糜烂腐化的氛围,会极大削弱部队的战斗力。要求部下清正廉洁,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错啊。”

“小伢子,你懂的倒多。想要保持部队的战斗力,一个,是有铁一样的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保持极高的思想觉悟,随时为了大业而牺牲自己!还有一个,就是时刻保持部队杀气和破坏力,尽可能的满足士兵的需求和欲望,告诉他们前方是有土地有财富有女人,让他们去烧杀劫掠……你怕不怕?”

“不怕,我明白军座的意思。前者是共`党,后者是日寇。”

“那你觉得我军是哪一类?”

“我军……不尽是后者,也不全是前者。”

“是啊,所以我们打不过前者,又惧怕后者,部队战斗力强弱全靠长官的指挥水平和对部队士气的把握。这种情况下,遇到个好苗子,我提拔都来不及,哪有那空闲管他在生活上是不是抠得跟海瑞一样?”

“可您明明也很在意军纪,说纵容军队纪律不好等于在慢性自杀。在滇黔的时候就多次打击赌博和走私烟土,要求下属令行禁止,每次战前下达各种杀令。因为参赌受贿,连亲侄子都杀了,别人还觉得你刑令太重,冷酷无情呢!”

“冬哥,有你这些话,我被陈赐休针对也无怨了……但你也不能否认,我也不是所有时候都抓得这么严的。预五师也好,八十五军也好,我哪次不是去救场?预五师是救冯十七的场,八十五军是救宋颖全和潘成翊的场。本就不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若是一开始便对部队的旧习一点不容,那就是自寻死路了。陈赐休要整饬军纪,正如你所说,他没有错。但他一来打仗不行,二来有派系偏见。他从自己派系的人里提拔那些人上来,纪律是好了,可却是矬子里拔大个,带兵打仗完全不是那块料。偏偏还祭着‘廉洁奉公’的大旗排挤异己。这等心胸狭窄之人,谈什么公心?既没有公心,廉洁也不过是沽名钓誉。”

梁冬哥睁开眼睛,揉揉自己酸痛的肩颈,看着桌前摊开的一堆文件,又看看手表,十二点还没到……刚刚趴着睡着了,又梦到了陈怀远。

九年,真的学到了很多东西。

梁冬哥又想起当年陈怀远手把手教他收发电报的情景了。现在看当时陈怀远的反应,才有些恍然的明白,那时他所不能言说的“机密”,是不知所起的感情……

“叮铃铃——叮铃铃——”

“喂?”

“懋晴,你在真是太好了!现在在值班吗?能出来的话赶紧来一下,出事了!”

“戴处长,出什么事了?”梁冬哥听出是戴彬的声音,人现在是国防部新兵处的少将处长。

“处什么长啊,我现在在那个‘新世界’,跑这来五分钟的路,快!老大刚闹完杀人又闹自杀,我们这里谁都拦不住他!枪都掏出来了!”

“老大?”

“就是陈怀远!你快过来……”

梁冬哥话筒都没放回去,往边上一丢,直接冲出了房门。

陈怀远本来是来酒吧买醉的,可惜他酒量大,一时半会儿醉不倒。正巧身旁来了个中年人,个子小小的,陈怀远稀里糊涂地就冲上去一把揪住那人的衣襟,把人从椅子上拎了起来就破口大骂陈赐休你个王八羔子狗娘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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