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小梅将林平之脸颊两边的碎发捋到他耳后,叹口气道:“你知道吗,我认识你之前,听说了你的故事,一直觉得你是个疯子。”
“哦?那认识我之后呢?莫非你是想说觉得我还挺正常的?”
“不,我觉得你像个傻子。”贺小梅不客气地回答。他从未经历过感情之事,自然也不能多所置喙,只是他能看见许多林平之看不见的事情:
那人说起信任他时的斩钉截铁;
那人提着剑踹开房门时的急切与愤怒;
那人听说自己能治好他时瞬间亮起来的眼睛;
那人捉住他手腕输送真气时面上满满的紧张关切。
不求,自然不得,可你不求,又如何知道自己定会落一个求不得?
自从替林平之续命过后,令狐冲再行风太师叔所传内功,只觉四肢百骸之中真气无不运转自如,那时不时困扰他的异种真气更是再也没有发作过。或者说,自从那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在体内找到一丝一毫它们存在的痕迹。他曾经向贺小梅询问过此事,但后者于内功上的造诣实在有限,于是也不敢妄下结论,只猜测或许是令狐冲全力施为之下,竟然将那些真气与自身融会贯通,彻底变成了自己的东西。这样的运道,足可配得上一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想到这里,他又不禁睨了眼一边的林平之,心中想的是却不知这人的后福又在哪里。
他们两个那些私底下的对话,明面上的机锋,令狐冲要么不知要么不懂,所以全无困扰,只是每天看着贺小梅给林平之换药就能算着日子傻乐。贺小梅作为看得最明白的局外人,有时候禁不住要翻着白眼地想,这人身上的莫非不是什么后福,该当是傻人有傻福吧?然而他后来才注意到,令狐冲每每在乐完之后,视线会于林平之的双臂上停留许久,眉间流露出极为难的神色来。贺小梅不明白其中许多曲折,只道令狐冲与日月教教主任盈盈分明是未婚夫妻,问她讨一些灵药还不是举手之劳?可令狐冲却拖拖拉拉,在他旁敲侧击提起此事时也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叫贺小梅见了心里就有气。相处日久,他与林平之不知为何倒是愈发投缘,更为他感到愤愤不平,初时因为貌似故人而对令狐冲生出的几分好感也早消失殆尽了。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这日与冲平二人一道用过午饭,贺小梅自己回房研究新买的胭脂,突然见令狐冲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关上房门,转头道:“贺神医,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贺小梅挺惊讶,不过面上并未显露出来,只是笑了笑,示意令狐冲坐下说话。
“贺神医上次说,能医治平之臂伤的黑玉断续膏,唯有大内太医院和黑木崖能找到?”令狐冲开门见山。
贺小梅诧异于他今日竟会主动提起此事,点了点头道:“令狐兄是打算……”
“我要去皇宫偷药。”令狐冲语出惊人,“其实自从贺神医提到这样奇药时,我便有此打算, 只是一来当时与贺神医你是初识,又…又是那样情景,不敢便信;二来平之现在无半分自保之力,盗药凶险我不可能把他带在身边,又不能丢下他一个人。这些日子以来我多方观察,觉得贺神医诚然是可信之人 ,故此想托付贺神医,在我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帮我照顾平之。”
贺小梅露出了一个让令狐冲捉摸不透的笑容:“大夫照顾病人本就是天经地义,令狐兄你在诊金里再给我加上三十两银子也就是了。不过,你为何要铤而走险,而不是……”
“你是想问,我为何不找盈盈讨药?”
贺小梅点头。
令狐冲犹豫片刻,下定了什么决心般一咬牙,道:“既然如此,我也不瞒贺神医,其实盈盈她对平之一直有些偏见,这次求医我也是假托出门散心的名义,偷偷带了平之出梅庄。若是向她求药,她心思伶俐,立时便能猜到用处,继而想到我为何会知道黑玉断续膏之名,最终明白我欺瞒于她之事。她既知道我求药是要医治平之,一来未必肯给,二来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了心里也必难过,三来,我怕……”怕什么,却是没有说下去。
他隐隐地有一个念头,害怕盈盈对林平之不利,然而他连让这想法过一过脑都觉得惊骇无比,自责怎么能对盈盈有这样的猜忌,又怎么可能说出口。贺小梅心思这样机敏,又没有令狐冲对任盈盈的那混杂了歉疚与感激的阻止他想下去的复杂情绪,大致也就猜到令狐冲未出口的话是什么了。
令狐冲见贺小梅面露应允之意:“说实话,平之的身份平白就能招来许多苍蝇,而且青城、五岳剑派要向他寻仇的人可能也不在少数,所以我必须找一个完全足以托付的人,照顾他甚至保护他。贺神医,其中凶险不小,可否答应在下这个请求?”
贺小梅转了转眼珠:“这么说,这事可就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啦?恐怕你这三十两我是赚不了了。”
令狐冲心里一紧,刚想开口再劝几句,就见贺小梅猛拍了一下桌子道:“必须翻倍,六十两!”
下章预告:
林平之低下头去想心思,半天没抬起来,令狐冲也就半天没放开他的手。终于,他转头准确地“看向”令狐冲说道:“如果真能如你说的一般顺利,那事成之后,你能带我去个地方么?”
第十五章 美梦
—— 横眉冷对千夫指安能辨我是雄雌
贺小梅半开玩笑半认真的一句话让令狐冲放了心,随即又正色问道:“皇宫禁卫森严,你怎么知道自己一定能来去自如?再说,你不通药理,就算真让你摸进了太医院,你难道就能找到黑玉断续膏?”
令狐冲沉吟片刻,才道:“我没想那么多。”
贺小梅好玄没气得直接一口血喷到他脸上,抡起拳头就想砸他脑袋,在空中顿了顿还是放下来,只是把胳膊肘支在桌上手托着脑袋道:“如今世道真是愈发不好了,再没人把天子放在眼里,随便来个阿猫阿狗就要去皇宫闯一圈了。”
对面被点名的那位阿猫阿狗面上讪讪,尴尬地笑着道:“其实万全之策也不是没有。”
“愿闻其详。”贺小梅的语气分明是“鬼才信你”。
“我曾立誓再不上黑木崖,但我可以自断左手腕骨,在黑木崖下让人传信问盈盈讨药。她再怀疑,甚至哪怕她猜到了我的用意,也会立刻把药给我。那时我见机行事,把药送来给你,你把我们两个一起治了不就得了?你不是说,碎骨后立刻救治,便不会留下伤残么?”
贺小梅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好半天才楞楞地道:“令狐冲。”
“怎么?”
“你才是疯子。”
这般谈话要能商量出个周详计划那才是有鬼,最后也不过是说好令狐冲先行离开,取到药后再回来与林贺二人会合,但若取药之事花了超过半月之期,就留在京师等候——左右黑木崖与皇宫都在同一个方向。贺小梅则是留在凤阳替林平之治好眼睛,一个半月后再带着他一路往京师。至于会合的地点,贺小梅提出要在浮生酒坊,令狐冲未有异议。
贺小梅送他出门的时候,“恶狠狠”地说了一句:“要是在浮生酒坊等了半个月还不见你,我就直接把林平之送上黑木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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