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他教出来的孩子,他心里清楚。只要他明明白白说上一句“不喜欢”,阿诚也不会再继续。
所以自己到底在逃避些什么?不愿意去用这样的关系来界定他与阿诚?抑或只是不愿意说“不喜欢”。
他喜欢。不要太喜欢。他亲手教出来的,怀着巨大的希望和期许亲手教出来的,从头到脚都喜欢。
这念头叫明楼莫名其妙地红了耳朵,随手写了兄弟就把文件塞进信封里,出门把信封丢进邮筒里,一头扎进图书馆读书,准备他最后的论文。
总算在春节前赶完了论文,也赶回了巴黎——不能叫他一个人过年。他在报纸上看到2月6日的暴动,一开始并未将阿诚同这件暴动联系起来,只是先回学校交东西的时候,看见挂了彩的学生,想起他们原先是常常在学校里散发传单的进步学生,也担心起来。遇到建筑学院的老师,说阿诚做RA,东西还没交,已经一个星期不见人影,终于忍不住请了假跑到他们那间黄色的小破楼下,敲了半天门里头也没人应。退出来看见窗户开着,窗帘都飘出来,疑心里头是有人的。见四下无人,脱了外套顺着消防梯爬上去,然后扒着水管翻窗进去。吓得正困得爬不起来的大江一下子跳了起来,话也说不利索。问了半天,才晓得阿诚去了公墓。
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除了稀稀拉拉慕名来找德彪西墓地的游客,帕西里几乎没什么人。明楼远远就看见阿诚了,穿着他老穿那件藏蓝色的大衣,为了风度不要温度地敞在那里,说扣上显胖。
才舒了一口气,怒气便陡然而生,要过去问他到底和谁学的逃课。
走到那堵矮墙下,听见他在说俄语,声音很悲伤,又停住了脚步。
“说好我喜欢谁当告诉你的。犹豫了这么久好不容易下了决心要同你说,却也没机会了。只好这样向你汇报了:他是很好的人,又聪明又英俊——我说不出有多好——请你不要生气我没早些告诉你,我已经决定不去纠缠他了。这是不对的事,我已经明白了。我记得你回去前说过,如果认定一个选择是正确的,不论怎样都要去奋力去做。然而我无法因为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情而不难过,正如我认同你们的选择却仍然感到难过一样……”
明楼的俄语是为了读苏联的革命著作悄悄学的,谁也不晓得。他只站了一会儿,便晓得阿诚在倾诉。他不愿意偷听别人的心事,便走开几步,到那边树下等他。等了约莫有十几分钟,阿诚才顶着风,裹紧了大衣走过来。
光秃秃的树干上站着乌鸦,树下站着明楼。这情景,是阿诚万万想不到的。
“听大江说你在这儿。”
这个人的存在就是他的软肋。苦苦撑了一个礼拜,终于在这个人的面前溃不成军。他是安全的,在他的面前他是安全的。仿佛潜意识中,只有在这个人面前,他是可以释放自己的负面情绪的。一切的防备如同倒在热水中的白糖塔,瞬间坍塌融化消弭至无形。说不出为什么刚刚不红的眼眶又湿热起来。他使劲地吸鼻子,眼泪却忍不住往下掉。
“哭什么。”明楼看他鼻子耳朵都被冻得通红,解下自己的围巾,在他脖子上绕了两圈。
他咬着嘴唇不说话,明楼叹了一口气,揽过来抱了抱他。
这个怀抱十分温暖,从小到大都很温暖,叫他实在忍不住痛哭。他不能告诉他利亚姆牺牲在二六事变的时候,不能告诉他那个天真可爱的姑娘逃过了二六,却又死在自己的国家和战友手里,他甚至不能告诉他自己已经放弃爱他。只是痛哭而已,如同每一次受了委屈在他那里痛哭一样。
明楼搂着他的脖子,和小时候一样,轻轻地抚摸他的脖颈。
终于,阿诚抹了一把眼泪,松开明楼,退开一步:“我失恋了。”
“没事儿,我回来了。”
第15章
从圣马洛开车到圣米歇尔山大约需要两三个小时。之前是阿诚开的车,这一段换了明楼。明楼叫他到后头睡一觉,他说不困,就坐在副驾驶上同他说话。最后一年总是有许多课业,然而明楼为他宽心,还是在复活节的时候带他出来。阿诚已绝口不提那些事,俨然一个专心学术的乖巧弟弟,明楼也不默契地不提任何事。
本拟看日落,谁料忽然下了雨,赤脚跑到一家小旅店里,给浑身湿透的小家伙洗了头。饿得不行,问店家要了点吃点,难吃得很。饶是明楼饿得前胸贴后背,也只是在那几片红肠上戳了戳,再吃不下去。阿诚从包里翻出点饼干和巧克力,两人分吃了,竟觉得比什么都美味。
外头雨大,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不想顶着大雨出门去。
“居然是要憋在房间里了。”阿诚回头看明楼,“我记得我带了套棋,要不要我回车里去取?”
“这么大雨,别麻烦了。”明楼摆摆手,看到这楼下小客厅里的旧钢琴。问了老板的意思,才知道是因着许多人贱卖家具收藏,老板收回来作装饰的。经济不好,出来旅游的人不多,也就随他们玩。明楼打开琴盖,拨了一遍,居然音是准的。阿诚走过来,也顺手弹了几个音,忽然想起一件事,忍不住发笑。
“想到明台了?”明楼侧过头问他。
“恩。”阿诚点点头,“小时候一弹钢琴,家里就鬼哭狼嚎的。”
“也是为了他好——你瞧他现在都拿这套骗小姑娘去了,到巴黎来估计我们都见不到他人影。”
“大姐说了,要我们盯着他学,不能玩疯了。”明楼笑道,“说起来,大姐说明台也过来了,叫我在学校附近买套房子,老是住在学校里也不像样子。”
“可以啊,学校附近应该有许多房子在转手呢,价格也很合适。”
“我是说——你要不要搬回来住?”明楼望着他,“你那房子,也就你们两个小伙子愿意呆了,乱七八糟的。”
阿诚怔了怔随即笑道:“我要搬回去,估计大江能抱着我的大腿哭天抢地。”没等明楼开口,他又接着道:“将来总要搬出去的,省得来回折腾了。”说着便回身弹起《热情》中的一段,明楼便不再多说,静静地停着。
和弦如幽灵鬼影徘徊着,压抑着,和着窗外的疾风暴雨,如同一只在命运头顶盘旋的乌鸦。明楼站在他身后,伸出手在低音区短促有力地切入了节奏。阿诚回头看了他一眼。疑问由此得到了肯定,犹豫便在此刻转为刚毅。第一乐章结束,柜台后的老板都鼓起掌来。
“怎么想起来弹这首?”明楼问他。
“我一直喜欢贝多芬啊。”
“但以前你可不常弹这首。”
“一时兴起。”
“由来已久吧。”明楼笑笑,没继续这个话题,也没去看阿诚征询的目光,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利亚姆不是当场牺牲的。他们把他送到医院,经历了整整一天伤痛的折磨最后才离开他们。他从来都是很坚毅的战士,弥留之际他清醒着就安慰阿诚他们,说他们当替他高兴,因为已经他不必怀着对亲人和爱人的愧疚而离开——他已经孑然一身了。他糊涂时就在唱歌,唱西伯利亚的荒原,唱着荒原上长眠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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