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东来见到了长鼻大耳的巨兽、背上有驼峰的马,还有传说自天竺国而来,见到鲜亮美人会忽然绽开长长尾翎毛,激起艳光一片的奇怪禽鸟。
裴东来最喜欢这种鸟儿,他想,师父也是漂亮又不服输的性格,若是可以抓一只带回家去养起来,便可以每天见到师父同这鸟儿斗气,彼此争艳,绝对是好玩的狠。他从小便为自己白过常人的肤色感到烦恼,但神都的街市上,既有肤色黑的、也有肤色白的。还有一种拂菻人面部轮廓凹深,金发雪肌而双眼湛蓝,就像把自己和师父的样貌结合了起来。裴东来本就是个潇洒美貌的翩翩少年,只是天生顽疾而经常受到另眼相看。但神都就像一个可以无限容纳各方奇异的聚宝盆,十分温柔地接纳了他。 裴东来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这里。他想象年轻的师父身骑高头骏马穿行于大街小巷,身形挺拔、气宇轩昂,被深色的三品制服映衬得俊美无比,一切辉煌和壮丽前景都近在眼前,像梦一样美好。
有使节的队伍自街市尽头过来,前面开道的官员打着马驱赶人群,裴东来随着人流一起避让,猛一步退急了,忽然听到身后年轻女子的一声呻吟:“哎哟。” 他立即回头,便见一个黄衣姑娘怒目圆瞪自己:“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小心,踩了我家姑娘的脚!” 裴东来低头,果然见另一位女子脚上的纱鞋脏了一块,正是方才被自己无意间踩中,赶忙抱拳对她们赔礼道歉。
被踩中的女子皱眉抬起头,忽然说道:“原来是你。”
裴东来这才认出,眼前这个女子正是中午吃饭前,在阳台上对自己和师父挥舞水袖的那位姑娘。 他本来就不善应付女人,又才被教育一番漂亮女人的可怕,现下还与旧人狭路相逢,几番巧合叠加,一时间完全无法应付,窘迫地立在原地。
女子久经风月,最会识人,一眼就看穿了裴东来此刻的所有心思,只觉得这个可爱少年青涩的十分有趣,有心作弄他。便继续做戏道:“哎,你这一脚可把我踩伤了。” 裴东来见女子一副痛苦模样,不曾怀疑她话里真伪,只是暗想自己大概是武功练的太过,不经意间便可伤人于无形。
“我带你去医馆吧。”他主动问道。 女子浅笑一下,接道:“这倒也不用,我这脚伤不必吃药,喝酒便好,你踩了我,就请我喝酒吧。” 她玉葱般的细长手指忽地在裴东来腰间的钱袋上勾了一下,那鼓囊囊的钱袋是分别时尉迟真金挂上去的,裴东来下意识伸手去护,竟与女子手指相碰,一下便红了耳根。 他羞涩点头,只三言两语,便被女子骗走了。
天香楼白天不做生意,金钗无聊才带婢女外出闲逛,竟然捡回一个不缺银钱又不通人事的有趣少年,也是个惊喜。
她也并非坏人,只是想找人解闷,随便叫人上了些酒水小菜,将房门一关,同裴东来聊起天来。
金钗问了许多个问题,从姓甚名谁到兴趣爱好,但谁想那少年性子同长相一样冷,不管自己多么热情,话都少的很。她身为花魁,自认对男人很有一手,从未吃过这样的亏,聊了一会儿就面色发沉,心头不快。
“你这个死小孩,空有一副好皮相,原先以为你只是世面见得少,没想到当真不懂人事!” 裴东来同美丽女人独自相处,心中早就又怕又烦,只盼早日摆脱,见金钗恼了也不生气,正好顺着话茬起身告辞,“酒已经喝过,想必你脚伤也好了,我便不继续打扰……” “你给我站住!”金钗又气又急,“你抬起头来看看我,不觉得我长得很美吗?” 裴东来无奈,只得耐着性子看了看她,点头道:“很美。”
“那你为什么不愿同我多呆一会儿?” 裴东来不解她话里的意思,微楞一愣,“见了漂亮女人就应该想同她一起呆着么?”
金钗咬牙说道:“男人见了漂亮女人,哪个不想同她一直呆着?不但要呆着,还想要做些其他的事情呢。”她冷笑,“你自小到大做过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
裴东来细想了想,回答道,“我最喜欢同师父学武功。”
金钗哈哈大笑,一副不屑的样子,“同个大男人练武哪里有趣了?活了这么大还没享过人间极乐,看来都是被你那个同样不解风情的师父给带傻了,也罢,你这样的人我留也没趣,赶紧走吧。” 裴东来听她说到师父,忽然有些不快,语气沉重下来说道,“你说我就算了,不要随意说我师父。”
“说你师父又如何?我看你师父也就是个绣花枕头,长得一副厉害样子,还不是抵不住老娘一个媚眼?”金钗愉快地笑起来,“你同你师父这样的武痴算什么真男人,都不如我的高郎,他才真是人如其名,高大英俊,风流倜傥。”
裴东来厉色说道:“我虽没见过什么高郎,但你再用他来贬我师父,就休怪我不客气。” 说话间,手上已经略微聚力,显然是真气着了。
金钗毫不示弱,一双美目紧紧瞪着面前面色苍白的少年。
她黑溜溜的瞳仁转了转,忽然来了个坏主意。
金钗将自己房中的屏风拉起来,指着屏风后对裴东来说道,“你如果胆子够大,就躲在我这屏风后边稍等一等,再半个时辰高郎便会过来,我让你见识他的风姿,明白一下什么才是世间极乐。”
裴东来仍是愤恨地紧盯住她,右手按住腰间板斧。
“你若是照我说的做了,见过高郎仍觉得师父才是最好的,练武才是快乐的,我便真诚地向你和你师父道歉。”金钗补上一句。
“怎么样?一切随你。敢还是不敢?”
裴东来静静坐在屏风后,屏息静气。金钗已经重新梳妆过,艳光四射地坐于房中等待情郎,眼角不时地去瞥那深色屏风,一副促狭神情。
不一会儿,却有婢女急匆匆进来,趴在金钗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金钗听后面色大变,急道:“这又怎么可以,不是说好了我今晚不接客……”
她话音未落,嫖客却已行至门口走了进来。金钗大为窘迫,再也无法推脱,只得强颜欢笑掩上房门。 那嫖客说的是听不懂的语言,与金钗无法交流,便干脆直奔主题,一把将金钗推倒在了床上。
裴东来仍躲在屏风后。 他隐约觉得事情起了变化,不知该走还是留,坐着再等待一会儿,忽然听见金钗的呻吟声响起。 裴东来一愣,以为金钗受了欺负,猛地从屏风后走出来。 雕花大床上挂着红色纱帘,床上的两人都未注意到他的出现。 裴东来却傻了。 纱帘里人的面貌虽看不清楚,影子却清楚分明地在烛火下透了出来。 他见到女子纤细的腰肢如柳条般扭动,见到两人的四肢躯干紧紧贴在一起,听到金钗时断时续的娇喘和男人粗重的呼吸,好像是二人都沉浸于无限的快乐。 虽有纱幔遮盖,活色生香的春色仍是掩不住地自那遮羞的盖头下一点一点,四溢出来。 裴东来手脚冰冷,僵硬地立于窗前,面上尽是不可思议。
他终于懂了金钗所说的人间极乐是什么。
他不知自己究竟看了多久,忽地感受到一阵凉风自劲边吹来。
裴东来瞬间清醒,撞开那被风吹动的窗子,运起轻功飞似地跑了。
他一路向西,内息运转不停,身影极快近似鬼魅。风呼呼地自耳边刮过,面上一片冰凉,耳根滚滚发烫。 裴东来胸中猛烈跳动,他知道了心悸的原因,羞耻感却更胜早先数倍,只想尽早跑回家中,将自己紧紧地藏起来。
尉迟真金叙旧后回家,却发现徒弟不在。等了许久天色渐暗仍不见人影,根本坐不住,正焦急地在街上打转。忽然就见一个人影自远处房顶向这边急蹿过来。再定睛一看,果然是自己徒弟。 尉迟又惊又喜,也跳上房去将他迎面拦住,看过徒弟手脚都没差错后,才来了脾气。
“你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为师有多焦急!”尉迟真金大声呵斥。
裴东来急促喘息,脸色比平时更白了几分,答不出师父的话,只得不住地道歉,“师父……我……对不住……” 他跑的太急,心中又乱,忽然停了下才察觉到累,没说几句便额头布满冷汗,几乎站立不住地挂在尉迟身上。 尉迟真金见徒弟这幅样子,心头的气瞬间便全散了,急忙将裴东来半拖半抱地带回房里,喂他喝水。
他就着灯光再细细观察了一番裴东来,确认对方并没有任何受伤生病的症状,但又见对方面色惨白,耳根却红成一团,怎么看都事出有异,不能放心。
尉迟真金无奈,只好让徒弟先回房休息。
同宝贝徒弟相关,再小的事也不能置之不理。尉迟真金盘算好了,明天早起后,即便是要使出大理寺查案的手段来,也得把事情探个清楚。
裴东来一夜都过得极不安稳。 半梦半醒之间,眼前仍是一片轻纱曼舞,茫茫的红色中,两个身影互相缠绕,如树藤般攀住彼此,互相索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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