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俊自从逃至神都,便一直在天香楼附近游荡躲藏。
那夜他徒步进城耽搁了时辰,到天香楼下就见到楼中人声嘈杂,还有大理寺官员守在门口。高俊觉得事有不对,在附近藏了一夜天亮才出来打探消息,这才知道金钗已经同新罗使节一起被杀,一瞬间便天旋地转,仿佛天都塌了一般。
他与金钗是真心相爱,忽然听说情人惨死,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去她被害的房间再看一看,于是就等夜幕降临后悄悄从天香楼后门进入,自偏僻楼梯潜入金钗房中,就见一室凌落,往常两人相亲相爱的小窝已经变成了情人殒身的夺命窟,仍然可见未能清理干净,斑斑点点的一地血迹。
高俊终于情难自已,坐在墙角抽噎了一夜。
他第二天本想出城去逃命,但不知不觉中竟又回到了天香楼附近。市集里都在传昨夜天香楼闹鬼,甚至曾有人见到红衣女子在楼中反复游荡,连声呼唤情郎,哀怨无比。高俊暗想自己昨日在金钗房中坐了一夜,为何却不曾见金钗出来相会,莫非真是阴差阳错,她没有回房,而去别处找寻自己? 高俊左思右想,终于还是决定与金钗的鬼魂再见最后一面,便去准备了几件招魂的法器来,挨到三更后天香楼生意散场,趁着夜幕凝重,又一次溜进了金钗房间。高俊不敢点灯,将朱砂、糯米、雨水等物按方位一一置于地上,轻轻摇起法铃,呼唤金钗名字。
那铃声悠扬清远,在黑夜里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高俊哭道:“金钗,你死的太惨我们都未来得及相见,明天我就要走了,你若是还对我有情,就……就可怜可怜我出来现形吧。”
冥冥铃声中,似乎真的传来女子细弱的声音,高俊仔细聆听,终于辨清。女子回问道:“高郎,你要去哪里?” 高俊大喜,忙回答,“我被麻烦的客人纠缠,他们找了人来杀我,鬼市我也住不下去啦。”说着便急忙站起四处查看,“你是不是恨我不同你一起走,所以不出来见我?金钗我求你行行好,与我再见一次吧。”
女子隐约的声音继续传来,“我不怪你,我就在这屋里,你来你来……”
高俊听声辩位,终于在床上的红纱帘后辨析出一个模糊的黑色轮廓来,他心中激动,也顾不得害怕,立即向那影子扑去,“金钗!我来了!”
高俊忽然觉得后颈一紧,已经被人提着领子拽了起来,整个人顿时悬在空中手脚不断挣扎,连床脚都没能沾到。 再见床上的金钗香魂,正掀掉身上遮盖的被子,翘起一条腿懒洋洋地单手支颌坐了起来,哪有半分女子娇媚的模样。
“哟,你怎么不来了,我都等你个把时辰了。” 果然连声音都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老爷们。 男子翻身下床,“东来你下次不许这么快出手,我已经几日没有同人交手,正是心痒难耐,随便演练个擒拿也好。” 高俊听见自己身后微小地传来一声轻叹。 黑影又去怀里摸火折子,“我倒要看看这个又高又俊的矮子情郎长得是个什么样。” 高俊身形矮小,被裴东来一拎便直接悬于空中,根本无处可逃,只如板上鱼肉,任人宰割。 火光亮起一阵刺眼,他闭目使劲眨了几下再睁开,就见到面前一对被光照亮的蓝色眼眸正上下细细打量自己。 “鬼啊!”高俊大叫,又是一阵激烈挣脱,但再挣几下又忽然回复安静。 不仅是地狱里的食人恶鬼才长碧蓝眼睛,高俊自己也认识一个这样相貌的旧人,他无法肯定,只得壮起胆子抬眼去回望。
“尉迟大人?” 高俊眼皮都直打哆嗦,颤颤巍巍地张口试探。
蓝色眸子瞬间缩紧,尉迟本也有些犹豫,听他叫了自己才终于确定。
“小胖?”他诧异非常地说出了沙陀师弟的名字。
第十章
尉迟真金最后一次见到沙陀是在大理寺狱中。
那时狄仁杰已经因谋逆罪被羁押,沙陀为解救他而四处奔走,见了许多不该见的人也说了不该说的话,很快便惹恼朝廷,把他下狱,就在先前任职的大理寺中审理。 尉迟真金作为他俩的同事兼朋友,也受到牵连,当时正以督查下属不力的罪名被勒令回家反省,想通了才能回来。 他回去自己在城西的小院,独自一人醉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清晨,尉迟干掉壶中最后一滴酒液,打翻了看守在门口的卫兵,跨上马背直奔大理寺。
他就在那天里见了沙陀。
沙陀衣衫尽破,满身皆是污渍血迹,枯黄的头发散乱地遮在脸上,仍掩不住道道伤痕。才几日不见,他整个人已如脱了水般,枯瘦委顿奄奄一息。
尉迟扯断枷锁闯了进去,扶起沙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沙陀睁开迷离混沌的双目,眯起眼睛辨认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是你啊……” 尉迟口中仍泛着酒的辛辣苦味,几天没睡的眼睛里尽是血丝。“我带你走!”他说道,弯下腰便要去抱沙陀起来。 沙陀捂住左手,痛苦地呻吟一声。
尉迟这时才见到沙陀左手软软地垂在身侧,腕骨呈现出一个不自然的角度。
他捧住沙陀的左手仔细查看,眼睛里几乎燃起火来。
沙陀苦笑,“我自己是大夫,最清楚不过,这手是没救啦。”
尉迟紧咬牙关,“他们怎么敢……”
“同我们认识的那些人都像你一样回家自省了,你看现在的大理寺,哪里还有之前的一点样子?我没了左手但保住了命,已经不易,你不要介怀。”
大理寺仍是大唐的大理寺,却再不是尉迟真金的大理寺了。
沙陀靠在尉迟真金身上,感到他一向健壮挺拔的身躯都在微微颤抖。他安抚地拍拍他,“你回去吧,她对你仍有情谊在,不会太过为难,若是我出去了,走不出十步便会被外边的御林军射成筛子,平白连累了你。”他顿了顿,艰难地喘几口,“还有其他人。” 曾经大理寺上下,英姿勃发的几十人,竟都有如风中飘零的叶子一般,摇摇欲坠不知会身去何方。
尉迟眼神黯淡,静默许久,终于哑声说道,“我要走了,你还有什么要嘱托,需要我做些什么?” “你,帮我把头发束一束吧。”沙陀牵起干枯的嘴角,扯出个笑来,“我师父平时疯疯癫癫的,对门中弟子束发这事却要求颇多,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一直注意,忽然像现在这般披头散发,总是觉得不成样子。”
太医王溥门下弟子均梳三条小辫子,说不出是怎么来的习惯,但远远看去,一群人也自成风格,十分有趣。尉迟真金平时也会自己束发,却不曾绑过这么复杂的造型,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
沙陀拦住他,说道,“不必那样,你只帮我将头发一把束起吧。”
他眼神空洞,直勾勾地仿佛望向遥远彼方,声音幽荡似有深意。
“沙陀忠终于做不成从前那个沙陀忠了。”
尉迟真金在众人注视下,泰若自然地自大理寺走出。
他回到家,沐浴刮脸,换上干净的官服,将自己收拾的整洁妥当,官印及腰牌一并带在身上。 而后便推开大门,步履沉着,一路向皇宫而去。
小胖是沙陀的其中一个师弟,从前总被王溥拿来试药,时常搞到眼歪嘴斜,脸肿的像个猪头。 现在脸褪了肿,终于露出本来面貌,倒也是个相貌端正的可爱小胖,只是距离又高又俊似乎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尉迟真金辞官后便对先前的事闭口不提,现在偶遇故人,难免又忆起从前,心中泛出酸涩。他不愿让旁人察觉到情绪,故意厉声说话掩盖,“你这个模样,居然就是花魁口中又高又俊的极品男人?” 高俊无奈解释,“高俊是我拜师前的本名,师父也嘲笑我撑不起这名字,随口取个诨名改叫小胖,金钗她……她怜惜我,说在她眼中我就是人如其名,才一定要唤我高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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