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诚听这话其实有些心虚,埋头苦吃。
“你也三十岁的人了,我明家是不给你吃还是怎地呀,我明家要破产了呀……”明镜一边嫌弃一边叫阿香给明诚盛饭,“慢点吃,有人跟你抢呀?”
明楼哈哈大笑。明诚瞪他,他不理。
饭后明镜大概想起两个弟弟一把年纪还不成家,成家的又不在身边,又不气顺起来。
明楼投降,“要不我唱段戏给姐姐听?”
明诚便准备上楼去拿京胡。
“算了算了,我哪里喜欢听什么戏,明台才喜欢呢。”明镜总是从各种鸡毛蒜皮的细节里想起她的明台,“阿诚弹弹琴吧,家里的琴许久没有人弹了。”
明诚于是收回了脚步,坐到了钢琴的前面。
钢琴上一点尘埃也没有。
这几年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忙,早没有了巴黎时候的心境。明诚学琴,从来不是为了什么名利也不求什么,高兴便弹,明楼想听也弹,明台耍赖的时候他也弹,有时候家里来了客人,明镜让他弹几段,他也弹。
说到底,他自己开心的时候就弹。这一两年,他弹得时间不多,保持保持心情和手感罢了。
“大姐想听什么?”
“大姐听什么都是一样的,只要你们两个呀,好好地在我的身边,我就知足了。”
明诚抬起琴盖,骨节分明,艺术品一样的手落在黑白的琴键上,乐符缓缓流泻而出。
明楼知道这首曲子,以前在巴黎的时候,明诚经常弹。问他是什么,他说是闲着无事,和几个音乐系的朋友填着玩的,没有名字。
他问他是什么意境,他说大哥你自己猜吧。
明楼脸皮厚,问明诚,是不是因为知道两人彼此有同样的感情,才填的曲子。
明诚照旧是飞红了脸,但是偏偏不应他。
后来明诚常常涂一副风景,简单得很,不像一个成日里研究中世纪疯子的画的艺术系的人练笔的东西。
“陋室陋屋的,你喜欢?”
明诚白他一眼,扔了笔,弹琴去了。
又是那一首曲子。无端端的,明楼突然恍悟,曲子和画,其实是一样的。
“家?”
“明家。”
“我以为你想说我和你的家。”明楼总是抓得住明诚的七寸,找个机会就逗他。
“没有明家,我哪里遇得见你。没有大姐,我一辈子也不知道亲情的滋味。没有明台,我一辈子也不知兄长的责任。没有你……”
他没有说下去,那时候阿诚没有成人精,尚不能指着他的鼻子说,真是个汉奸嘴脸。
明诚反复地弹着这首曲子,悠悠缓缓的调子,像上海梅雨时节湿乎乎的弄堂街道,又像明公馆的花园里精神的花,又像巴黎乡下的那条水光潋滟的小河。
方孟敖披着黑色的斗篷,宽大的帽子盖住了半张脸。
他站在明公馆的门口,听着里面传出来的钢琴声,他百分之一百确定,这就是他的幼弟。
是血缘之亲的天人感应么?
大约是那样的琴声里,明明白白地有着他熟悉的感觉。母亲?家庭?兄弟?
琴声停了,方孟敖转身离去。
他只有的五天的时间,大年初五返回军营,大年初六,驼峰航线,要继续用命去飞行。
那个美国间谍一点信息都没有给他。他花了很长的时间里,从军营里一些官员的口中——重庆来的,别处来的人嘴里,断断续续地打听到了明家的许多信息。
这是一个显赫的家族。
明楼也是风云人物。当然是个风云的汉奸。
他于是知道他的弟弟,现在叫做明诚。可是所得的消息很少,一两个人认得他,都说是明楼的司机、助理或者直接说是明家的下人云云。
那一日见到一个法国来的大兵,级别挺高的,在越南战场受伤,被转移来这里休养,方孟敖去接的,在飞机上见到方孟敖放在舷窗上的那张孟韦和木兰的照片,咦了很长一声。
“你怎么了。”方孟敖不会几句法语,对方不屑说英语,很难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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