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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有您的业务。”

付元士迈出门槛的半只脚又收回来,他走过去,眼神若无其事般的在那接线员衬衫上别着的山茶花胸针上一扫而过,接起来了电话,话筒那端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来了。付元士插在口袋里的手骤然紧握。他咽了口唾沫,润湿干涩的嗓子,道:

“您那边准备好了吗?”

“是,”电话那头的人平静极了,那股气势是曾经震慑过付元士的熟悉感:

“钱三天后要到你的户头,请尽快将你手中的股份整理一下。”

“好。”

出了证券行,付元士的手心尽是冷汗,这通电话背后的那人是谁,他一听声音就认了出来。

明诚骗了他。

刺探者没有为明楼做事,明楼也没有想要拉明诚下水,所有这些事情都是明诚做的,因为明楼才是这棋盘上的王将。如果说答应明诚的那一刻付元士还有回旋的余地,那么今天这通电话以后,自己已经卷入了军统潜伏线的中心,再也不能回头了。

付元士于恐惧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狂喜,仿佛要冲破他麻木的胸膛。

押送明诚的飞机将在三天后到达。

北平南郊,左安门外马回甸,忠佑寺。

寺里的和尚起得早,天刚亮,扫地僧人的扫帚就在地面上刷拉刷拉的扫,将倒在柴房昏睡的鹤澜惊醒了。他从一堆茅草里坐起身来,抬手把蓬乱的头发往后一抹,露出清俊的脸来。发了会儿呆,他开始在茅草里摸来摸去,最后捞出把盒子炮,摘掉夹在扳机上的草叶,将枪揣进怀里。

枪是许池的,应该是一对,慌乱中塞给了他。

天已经大亮了,鹤澜走到门边,透过糊在窗棱上的那层纱网朝外看,院内没什么人,两个小和尚抱着木鱼低声交谈着走过。等二人走远,又只剩扫地僧一个人,他从院子这头扫到那头,直扫到鹤澜的门边,片刻,门缝塞进一张纸条来:

“哪日林中三更起灯,永定门外接应青瓷,一同撤离。”

是鹤澜在等待撤离间的新任务。

天亮了,天又黑了。

阿诚就躺在水泥地上,半夜有人扔进来条旧毯子,胡乱丢到他身上,他却没力气把它裹紧,只是这么半搭半盖的挨着。

夜里是静的,春寒未走,连鸣虫都还不曾苏醒,在这可怕的静寂中,阿诚的耳朵里是炸裂般的嗡响。他一直在发烧,最初的发冷发热都已经过去,连同感官都要消失了,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壳,将他隔绝了起来。

可却隔绝不了疼痛和饥饿。

阿诚不怕疼,可饥饿让他恐惧。幼年时被虐待的经历让他对于饥饿有着比常人更强烈的不适,那是一种他逃脱不了的屈辱感。

每天只有一碗米汤,一小撮盐。这对成年男人来说,只能是做到不被饿死。

他喝掉米汤,偷偷把盐化在剩了点汤的碗里,抹在伤口上消毒。他腿上有些大面积的烧伤,如果不消毒,可能要像别人一样化脓溃烂。

月光把监舍照得特别亮,但也可能是阿诚眼前发花的错觉。总之是很亮的,像是去年冬天北平的那场雪,把庭院映得宛若白昼,他从外面回来,一抬头就看见明楼站在廊上,于光明中笑问他:

“回来了?”

啊......快了,这就回。

隔壁有人在哭,阿诚躺在地上,听着那哭声穿破自己周身厚重的壳钻进耳朵里,将嗡鸣声驱走了。那声音很年轻,应该是个学生,他哭着,念着诗: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虽九死其犹未悔。

那哭声愈加哀恸,年轻的学生,中国的希望,而希望在囹圄里哭。

阿诚微弱的叹息了一声,在这哭声中昏迷过去。

早上的时候,隔壁抬出来一具尸体,那学生自杀了,他砸碎了一只藏起来的碗,念完了诗,吞下了所有的碎瓷片。

余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阿诚躺在地上,从门与地之间的缝隙里看那学生被抬走,尸体灰败破碎的手垂在地上,划出一道血痕。阿诚将目光移开,毫无焦点的看着天花板,他将自己所有的意志都用来对抗拷问,此时已经没什么力气分出些念想给别的事。

虽九死其犹未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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