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适容搓着手呵气,将最后一笔赈银发放完,最后一点粥米派完,底下人便忙着张罗回京的事宜了。
今年的天儿冷得格外早些,晏适容不禁有些心疼起这些流民来,他们方捱过暴雨,又要熬一个寒冬。
印象中十二岁那年的冬天,京城下了数十年难遇的大雪,当时饿殍千里,哀鸿遍野。便是养在深宫之中的晏适容闻说此事,也忍不住去安民殿求他父皇施米施粥救救他们。
当时晏清也在安民殿,闻言不由得一嗤:“饿殍又岂是救得完的?”
皇上看向晏清,便问:“依你看,城中饿殍又当如何处理?”
晏清道:“施一次恩,那些人非但不会感激,还会奢求第二次。久而久之,好逸恶劳成风,这帮流民便会作乱于城中,不可取。若是一日少了他们吃食,他们便心存怨尤,全然忘却了昔日的恩情。”
晏适容想了想,说道:“可我们去施米施粥并不是为了他们记恩。”
“天子施恩虽非为百姓记恩,但若百姓当真不记恩,这万里江山只怕也岌岌可危了。”
晏适容气鼓鼓的,可晏清言之有理,他却也找不到理由反驳。
皇上闻言哈哈大笑,捏了捏晏适容的小脸,只说明儿便开仓赈济,只是那些身强力壮者需来年开春时帮京畿附近的农户下地干活。
那一年,是皇上亲自带着晏清与晏适容哥俩儿赈灾。
诚然,于晏适容而言,皇上是个好父亲,于臣民而言,皇上也是个好皇上。
可他却负了薛家。
为的,他儿子的帝业,也为了晏家的帝业。
晏适容思及往事,不由心下钝痛,一只温热的大手攥住了他冰凉的指尖。薛措不知从哪儿弄了段白狐皮给晏适容围脖子上,毛皮柔软暖和,挡了阵阵寒风。晏适容微微勾起嘴角,“谢谢。”
薛措将晏适容的白狐围脖围得严严实实,与他道:“阿玉,你永不必与我说谢。”
晏适容喉间一哽, “对不起。我父皇……还有薛家的事。”
薛措一怔,不料晏适容竟还是知道这事了。
他轻轻拉住晏适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这与你无关。我从未因为薛家的事情怪过你。”
晏适容看向薛措,眉目翻涌着江波。
薛措轻声说:“所以你也别怪自己。你啊你,朝着亮敞的地方走下去就好了,别回头,也别难为自己。”
晏适容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并肩坐在大石上,属下们在不远处清点行装,声音嘈嘈,可此时两人的心却是静的。
半晌,晏适容问他:“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其实他并非不知薛措近来在忙些什么,虽然那日他当着薛措的面将药损毁,可薛措仍然一意孤行,奏议削藩。
此疏一上,朝野激起千层浪,藩王活动频繁,只怕要出岔子。
薛措要做什么,从来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晏适容却怕那南墙太高太硬,他所剩时间不多,不能护住薛措。
晏适容抬头看着薛措:“我有一些话,想要对你说。”
薛措亦看向晏适容。
“父皇驾崩前给我留了一块免死金牌同一道密旨,其实大家不知道,他还给我留了一块虎纹玉符,可调动九州地方军。”晏适容的清亮的眸子敛了笑意,却像一束光亮照明黑黢黢的幽深小路,他说:“回京以后,这些我都给你。”
薛措眼眸阴沉,隐隐察觉到了什么,知他是何意,却故意岔向别处问:“都给我?”
“都给你。”
“你也给我?”
晏适容湿漉漉的一双眼睛看向薛措,薛措眸色更沉,与他食指合扣,还未等他说出话来,薛措便抢先一步道:“除了你,我什么也不要。”
他带着一片赤忱去接近他,要的便是他的一颗心,一个人。
什么免死金牌,什么虎纹玉符,千军万马他都不要了,他只想要晏适容。
这么多年,他也只是想要晏适容而已啊。
晏适容疲惫地看着灰暗的天空,面上一行清水划过眼角,他好像哭了。
底下人来禀报可以启程了,晏适容冰凉的手指轻轻擦过眼角,便同薛措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车上,两人十指相扣,却各有各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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