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端午门的大日子,督公早早传话来说是郡主将至。待廖子孟换上了鳞甲端午门已是来往不通,只等着吉时。
使者往来本惊动不了皇后亲自接洽,但此番乃是和亲,来得是位郡主,将来拐着弯儿也是赵皇后的三儿媳。故而皇后的九凤八抬金鼎轿早早就到了,赵皇后顶金霞凤冠,镶嵌东海珠九,明珠四十九,并挟带三品女官相迎。武贵妃本够不着这国礼,但无奈凤印在手,故而也得露露面。郡主入城太常寺卿与少卿必定在场,武贵妃坐在四抬青鸾顶的软轿里怒目而视,珊瑚红宝石的顶冠此刻就不显多华贵了,恨不得手撕了这办事不利的谢海荣。
三皇子祁商今日着贺服,只因是个皇子故而绸缎上的满翠团龙皆为三爪,头束金镶玉带。而皇后在此故而束发不敢动用东海珠。虽说百姓眼里贵人在上,可明眼人从这衣品和阵仗上就能区分一二,真正的天潢贵胄不用一言一语,仅仅是身上穿戴就能将下位者压制得死死的。一支步摇、一抬软轿、一颗珍珠……无穷无尽的欲望促使人心如野草,蔓藤般地想往上爬,尝尝那最上头的滋味。
城门外就是盘查已过的西番车马,端午门正对着大昭的金鼎,而廖文武就在成排的守卫中戒严以待。
吉时一到钟鼓司撞响宫中九鼎大钟,声声荡来,太常寺卿示意城门郎与守将对开门匙。城门一启,整整齐齐两排身着鳞甲的守卫便将百姓拦在身后,太常寺的礼乐也跟着奏起。莹莹发亮的雪地被撒上盐巴化开来,城门口白雾香气弥漫,想来必定是喜迎远道而来的使节用上了香笼。
大片车马于城外攒动不安,混乱片刻又静了下来。车马最前便是番邦使节,骑一金血汉马,身着五兽繁复锁子甲胄,身姿挺拔。一入胤城使节需必下马,只见他翻身一跃,颇显西番武将之风,摘了头上的金盔向前一拜,长喝道:“入——城——”
浩浩荡荡的西番车马这才依次渡了端午门,马蹄声哒哒。番邦民风与中原大不相同,马车也是用兽皮葛布包之,马匹皆用铁嚼子栓起,可见性子极烈。廖子孟以身作墙,想不透今日胤城的百姓是怎得了,非要跃过守卫军去瞧瞧郡主的模样,还一口一个妖孽,一口一个鬼煞,当真是蹊跷。
使节的马车再其后,再后三辆必定是郡主车马。煞气的烈马踏过,八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头戴冲天冠,蹄塌金铃铁,仅车身就高出旁人车马一丈,穿浓浓熏香烟而来。这一瞬廖子孟差点儿被几十个壮丁挤下过道,人人皆似魔怔了使出全力朝郡主方向撞去,若非守卫军练军有素,非要撞破了这道人墙不可。
郡主的马匹每踏一步都金铃叮当,铃声一止必定是车马停住。四名身着西番纱绸缥缈卷莲衣的侍女步步上前,足下竟不着棉靴而是金丝滚边儿连翘的绸子面儿,脚踝露出一圈儿干净的肤色来,当真是民风外放。
百姓急吼吼地向前涌,看得是西番女子轻薄的穿着和郡主真正的样貌,倒是将城门郎吓得不轻,不知守卫军的人数够不够得上。四名侍女掀开藕色纱帘,从里面探出一只纤纤素手,紧接着弯腰步出车室却不似番邦女子的穿着,实为普通。
只见郡主身着乌红戴笠披风大袄,从头到脚看不出一丝真面貌。乌红深色的缎面厚实极了,再配以金纱蒙面,当真是只闻其声,见不得其人。倒是叫胤城看热闹的百姓着了疯魔,甚至跃跃欲试跳起来蹿出个脑袋,一一被守卫军用银枪喝止住了。
廖子孟尽职尽守地严防百姓,既怕当职不当,又怕伤了人,毕竟身上的鳞甲不是闹着玩儿的,哪里有心思去瞅热闹。西番郡主施施然被迎下车马,只待使节上前领着拜见大昭皇后便可。这一通热闹也就了结,郡主再上车入番邦府,只等着钦天监合日子出来,礼成。
乌金纱锻下美人身段如画一般,有几分中了猫妖毒祸的姿态。太常寺的香笼礼烟不断,汩汩续出厚重檀香般的气息。忽而风向一转,几缕烟丝顺着飘向人海,廖子孟背向西番车马,鼻翼微张,猛然间一惊,顾不得眼前迅而转身,不待细辩就嗅出了端倪。
“断骨响!”廖子孟刹那说道,银枪登时掉落。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第三对副cp马上就要登场了~
廖子孟:为何百姓今日这般躁动不安?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郡主:莫慌,他们在给我打call~
第57章
话音刚落,跨过端午门的番马初显端倪。使节坐骑一声引颈嘶鸣震慑四下,凄厉无比。只看那头金血汉马撩起前蹄一番踏踹,车马首位顿时人仰马翻。
断骨响又称作摩罗子,乃是山中一味祛湿驱寒草药的籽粒。此物入铁砂熬煎发散出甘草的幽香,常有山民将其带回庄中制药丸子。摩罗子对症虽是好物却有怪异,一经熬烤散出烟雾来则是祸端。山民家中多数备有马匹,否则无法上山。可一旦摩罗子的烟气被牛马吸入就会引出大乱。
类似甘草的药香将牛马迷成了疯魔,如同看见了怪象,半柱香内便撞碎马厩往空旷的山谷跑去。若无人降至便一去不归,不死不休。入夜过后庄子里还能听见山谷回响纷塌之声,皆是牛马跑断了骨头的悲鸣。叫人隔日再去寻,那些好好的牛马早已冷了,不知是死于体力耗尽还是蹄骨皆断。
山民探清不出药理,却记住了牲口彻夜断骨的绝叫,故而称这摩罗子又为断骨响,绝不带回家中熬制。
“速速收紧缰绳!那马要疯的!”廖子孟乃是山民出身。山民比田民艰苦,若不记清山草药性,早早就折在山涧中了。郡主的雪匹已骤然大动,金铃声连绵不绝。西番骏马远远烈于中原马,头一回吸入摩罗子的烟气更是发狂,打着鼻响显然已被激怒,无奈被铁链马嚼子栓死,血沫横飞。
“快!保护郡主!”西番使节大惊失色,一向忠于主子的悍马转眼掀翻了两人,马蹄狠狠踏下似乎要将眼前阻拦之物全数捣碎。守卫虽身着鳞甲却难以抵挡番邦马的烈性,竟有被马蹄踏翻,踩得口血迸喷。原本来看热闹的百姓这才知道慌了,纷纷倒退推搡开,一时哭闹声、喊人声、金铃声混沌为一团,被浓浓的缥缈之烟紧紧裹住,谁还管什么郡主!
守卫皆是张广之过命的兄弟,太子一手提拔上来的亲命,为主子办事自然尽力。祁谟上一世已封惠王,陪同大皇子一行前来接洽,几日前画好了布置,今日亲命就守戒于郡主阵仗一侧。十人身着鳞甲,手握银枪,摆出个最简易的弓形阵将廖子孟层层围住,步步逼近郡主车马。廖子孟还不知怎么回事儿,只当兄弟其利断金为自己挡了一命,待烟散尽却见四名侍女皆被雪马冲散,空留下郡主倒在地上。
“愣着作甚!快啊!救人!”其中一守卫扭头喊道,眼前是不断冲撞而来的百姓。太子有令今日必要廖子孟立功一记,不容有失。
廖子孟怔了一瞬,混乱中还没失了智。毕竟这是要与皇子和亲的郡主,岂是他能碰的?乌红绸缎的披风被扯得烈烈空响,郡主面蒙着金纱,看不清眼前的路,只得伸出一只手来探寻。而面前雪马已全然不顾,扬起前蹄就是一踩,眼瞧将要踏上郡主指尖,血溅当场。
“郡主当心!”待郡主看清之时已命在旦夕,眼前银光一晃,竟是名守卫不顾自身撞歪了雪马之蹄。
廖子孟只觉得后心宛如被铜锤猛击不下百次,脊骨生疼,登时就跪下了。忽而眼前一阵疾风,还当是雪马铁蹄又至,急急用手臂拦了,眼前恍然浮现文武的小样子,恐怕此次劫数难逃。
“你……”郡主不知该怎样称呼这人,蹲下瞧看,见他口鼻还未出血,怕是被鳞甲救了一命。只是这样近近的一蹲,面纱便什么都藏不住了。
妖异!廖子孟身子一憾,赶忙摇头将这足以砍头的念头赶出去。这样的面相何止妖异,放在胤城要被论死处斩。真不知这送郡主和亲的番储是什么黑心肠!
“你别动!你……快、快将披风戴好!”廖子孟灵光乍现,郡主这般长相若不见人还好,只待进了番邦府,一朝成了三皇子正妃便是平安了。于是顾不得身份急急伸手出去,将滑落至脑后的乌红绸帽给郡主戴正,直到掩盖了额发。
“退下!都退下!”廖子孟正欲扶郡主千金之躯起身,刹那被背后一声高亢长喝止住了,回头见金鼎之下一男子身着贺服疾驰而来,竟不是旁人而是三皇子。百姓尚在道旁,三皇子手中缰绳却丝毫不见收紧,马蹄不见停顿之象,如同狂风卷叶冲向城门。
糟了!三皇子的马若是这样冲过来必定也要发狂,岂不是要踩死郡主了!廖子孟心底只想到这处,却没看出三皇子祁商脸上的九分阴毒。
在太常寺的香笼中混入摩罗子即可混疯群马,再趁机将郡主之面揭之于众,之后必定满城风雨。百姓容不得这种人留在城中,一定会说是圣上为了和亲引不祥之人入城,三皇子不可接此危机。等到民声滔天,这和亲的事也就结果了。此乃画师邺浅的秘法,的确闹翻了也碍不着三皇子的事儿。可祁商哪里有那么善的心思,他才不走这有回转的路,容不得后患。郡主若是命丧马下倒是干净了断,眼瞧她苟且逃过,祁商不顾得侍卫阻拦,愣是骑着千里良驹朝城门冲去。
既然你自己不死,就怪不得我送你上路了。祁商自知身下良驹冲去必定失控,夹紧膝头一踹,愣是不顾百姓性命从人身子上一蹿而过,心狠手辣,杀意四溢。
“报!”一声军中急喝,数十守卫排成箭形,银枪上阵,远远只看阵尖对准了过道中央,逼得祁商不得不收紧马绳。蹿是蹿不过去了,这要是直撞门面必定人仰马翻,人死马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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