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待自己如此,哪里容得旁人多说他只字片语?
林王用指腹摩挲着翡色的扳指,唇边笑意不减,走下台阶,踱步到那小厮两步远的位置,低头看他,“我怎么会让你死呢?傻孩子,你的人生还那么长,还有许多事情没有体会过呢。放心,就算他日我死了,也一定让你活的好好的,相信我,我从来不说假话。”
他明明是笑着的,小厮却觉得连照在身上的阳光都变冷了,那黑眸中仿佛刮着数九寒天的凄厉北风,每一口艰难的呼吸都冷到骨子里,他几乎以为此刻他置身的不是池州妓馆的后院,而是阴间阎王的面前。
嘴角的笑意仍旧好似四月的春风,眼睛里厚重的阴暗却像化不开的墨迹,林王声线温柔,语气极有耐性,就像在劝解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原来他是这样的人,原来他竟是这样的人。
小厮木愣愣的望着他,像一只蝼蚁在仰望一座高耸云间的山峦。所有的野心,狂妄,欲念,在这瞬间归于平静,只留下一片冰凉。
兴许刚才被活活杖毙,才是他此生最好的结果。
命运像一只从阴间来的讨债鬼,正在他耳边嘶哑的笑。
林王却不管他感受到了什么,只简单做了个手势,原本执杖的两个侍卫神情一凛,将那小厮堵上嘴,架着胳膊拖走了。地上留下两道长长的鲜红的血痕,在铺地的青色石砖上很是刺眼。
林王垂头漫不经心的打量那殷红的血迹,轻轻哼了一声,“血竟然还是红的。”
随后朝管家老头吩咐道,“纳选仆役的和统管仆役的全部杖责五十,扛不住的就扔去乱葬岗。还有,你今年的月钱减半。”
老头对这种事似是习以为常,拱手弯腰冷静的应了,只听到最后一句时,面部明显抽搐了一下。周围的一众小厮都面色如常,眼神半分不动,丝毫没有被刚才的残酷情景影响。
“发生什么事了?地上怎么有血?”音色清亮,好似晨起时,从叶尖上坠落在地的露珠。
林王闻声神情一亮,眸中先前的压抑厚重的乌云一扫而空,转而露出被月光照亮的夜幕。他略显惊讶的回头去看,就见一位面带纱巾的锦衣少年大步朝他走来。
遮面的纱巾洁白如洗,用青线绣着小朵玉兰花,面纱上露出的一对眼睛黑亮,眼睫微垂,稍显疲惫,眉尖稍稍蹙着,似乎有点奇怪这死寂的气氛。
“悠儿!”林王三步并作两步,跑着迎过去,长臂一伸便将少年揽进怀中,语气中满是眷恋和关心,“你怎么来了?是睡醒了吗?还是被吵醒了?怎么不呆在房里,让小厮来唤我?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不自觉的揉弄怀里的心肝,摸摸他的头发,亲亲他的脸,捏捏他的腰,舔舔他的嘴,一解二人分开半个时辰的相思之苦。
林王本身并不多高,但他体态匀畅,故而显得挺拔,那位少年却有些矮小,只勉强及他胸口,被他按在怀里揉搓,竟没有还手之力。
真名玉悠的少年,如今的林王妃不言不语的任他轻薄,待林王尽了兴,才从他胸口艰难的抬起头,严肃的捏了把他的俊脸,“别岔开话题。”
林王搂着他的手紧了紧,却没应声,只笑眯眯的又亲了他几口,转而垂头埋在他颈间,狠狠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呼吸都浸染上爱人的味道。
玉悠十分厌烦那些腻味人的熏香与脂粉,他喜欢照顾花草,近几年还开始喜欢下厨,故而身上只有淡淡的青草香气,偶尔会沾染一点糕点的甜味。
对早年纵情声色,浸在脂粉中的林王来说,玉悠的味道就像一把拂尘,将他心口上的尘埃全部扫除,还他一片清明舒畅。
而眼下他却愣了愣,不可置信的又猛嗅几下,随即惊喜道,“悠儿,你身上是我的味道哎……”末了故作暧昧的朝心肝眨巴他的桃花眼,“肯定是因为我昨晚特别卖力的缘故……”
玉悠原本想好好说话的心思瞬间歇了,他一把推开这个大白天就开黄腔的老色鬼,朝身边的小厮摊开手掌,冷酷道,“鞭子!”
林王:“……”
小厮顾不上观摩林王的脸色,不知从哪摸出一卷蛇皮软鞭来,恭恭敬敬的送进玉悠手中。
只见林王妃握住鞭柄,临空一抽,鞭尾在地上“啪”的打出一道白痕,他虽因个头的缘故,要仰视林王,可气势却不落下乘,“能好好说话了吗?”
林王环顾四周,发现所有的下人都埋着头,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入定模样,他揉揉鼻子,“嗯”了一声,不怕死的朝自家王妃嘀咕道,“可能是因为我昨晚故意没帮你清理,所以你今天身上都是我的味……”
蛇皮鞭乍动,一鞭抽在林王小腿上,林王吃痛“嗷”的一声,一蹦三尺高。
“等会儿!等会儿!悠儿!宝贝!心肝!有话好好说!嗷——!别,别动手成不?!”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别打了!别打了嗷——!”
幸而早在那小厮嘶喊狂言之前,沈安然就因为看不下去那血腥的场面而早早离开,跟着小厮回到了林王为他定下的厢房中,故而也错过了与那林王妃的初次见面。
小少爷本以为他在此处住上三四天,怎么说也能和林王妃碰上一两次,一睹他的真容,谁料竟然一直都没有遇见。不仅如此,他做为客人,本应受到主人邀请共用一餐,最后却只有管家老头用“林王妃玉体有恙,林王亲自照料”当作理由前来告罪,免了这一顿饭。
沈安然才不相信这个毫无诚意的理由,若真是那林王妃生了病,这后院早就翻了天,哪里还能这般安静。
想来也只能是林王爱妻心切,不想让他看见自家心肝的模样。可愈是如此,沈安然愈加好奇,整日里挠心挠肺的,恨不得冒着被林王打屁股的风险溜进去瞧瞧。
期间倒是又见了茱萸一面,那女人被打手蒙着眼,押到了后院里。衣服换了,头发也变了,隐约能看见脸上的脂粉,不过走路还是那般雄赳赳气昂昂,即使看不见路,也高昂着头颅,瞧这精气神,应该是没遭太大的罪。
沈安然站在门口看着她被推进后院深处,琢磨着是林王得了空,想亲自整整这个仇人。这一想,就不免发散到当日那小厮被杖刑的惨烈,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暗自叮嘱自已,以后千万不要嘴贱,谁知道会得罪什么大人物。
林王在王妃的事情上很小气,但在别的事情上却很大方,小少爷住了不过三日,竟然就被喂胖了一些,期间甚至沾了林王妃的光,吃到了夏天才有的荔枝,明明现在已经是十月份了!
沈安然在心里腹诽,你这日子过得比皇帝还潇洒啊!皇宫里现在都未必能吃到颗粒大,水分足的荔枝,你简直不是皇帝,胜似皇帝啊!也幸好你没做皇帝,不然这“一骑红尘妃子笑”,妥妥的昏君!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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