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早已不见了。
魏无羡离开云梦后,后来又交了很多朋友。温宁是他好友,但凶尸是不能陪他一起喝天子笑的。晓星尘是他想结交的好友,但刚攀上话,就莫名其妙挨了人家一拂尘。
聂怀桑将魏无羡已经松动不堪的那只手,用折扇轻轻柔柔地从自己肩上挪下来,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碰触到魏无羡。
他和魏无羡擦肩而过,道一声:“云深不知处有很多兔子,好想去看看。那时候我们一起求学,蓝老师教《诗经》,你得了灵感,还捉过两只去逗含光君呢。”
蓝启仁当时教的是《茕兔》。
云深不知处有的是兔子,他就是要让魏无羡,每一次看见兔子,都想起这句话,想起本可以和双璧齐名的云梦双杰,想起江晚吟。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当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仙子开心地打转,哈哈吐舌时,金凌看见江澄站在观音庙门口的一棵参天古木之下。
金凌道:“人呢?”
江澄道:“走了。”
金凌失声道:“你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江澄想起聂怀桑手中的东西,心情相当不好,讥讽道:“不然呢?留下来吃晚饭?说够一百句谢谢你对不起?”
金凌急了,指着他道:“难怪他们要走的,都是因为你这个样子!舅舅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闻言,江澄怒目扬手,骂道:“这是你对长辈说话的口气?还像话吗!你找打!”
金凌脖子一缩,仙子也尾巴一夹,江澄那一巴掌却没落到他后脑上,而是无力地收了回去。
他烦躁地道:“闭嘴吧。金凌。闭嘴吧。咱们回去。各人回各人那里去。
金凌怔了怔,迟疑片刻,乖乖地闭嘴了。
耷拉着脑袋,和江澄一起并肩走了几步,他又抬头道:“舅舅,你刚刚是不是有话要说?”
沉默半晌,江澄摇头道:“没什么好说的。”
要说什么?
说,当年我并不是因为执意要回莲花坞取回我父母的尸体才被温家抓住的。
在我们逃亡的那个镇上,你去买干粮的时候,有一队温家的修士追上来了。
我发现得早,离开了原先坐的地方,躲在街角,没被抓住,可他们在街上巡逻,再过不久,就要撞上正在买干粮的你了。
所以我跑出来,把他们引开了。
可是,就像当年把金丹剖给他的魏无羡不敢告诉他真相一样,如今的江澄,也没办法再说出来了。
第二日,聂怀桑只带着薛洋和晓星尘两人,来到云深不知处。
他为蓝曦臣带来了一份礼物,那是聂明玦写给弟弟的家信。
他此行前来的目的,是劝身为下任仙督呼声最高的蓝曦臣,他的二哥,出山主持封棺大典。
“二哥,你就出关主持封棺大典吧。”他言辞恳切,“你和兄长盟誓同生共死,兄长被三哥百般欺骗、日日激发戾气、大卸八块,残躯碎体未有方寸安葬,沦为凶尸厉鬼,永无安宁之日,你是我最后的哥哥了。三哥犯了糊涂,你尚心疼三哥断臂之痛,亲自为他保驾疗伤、嘘寒问暖。泽芜君是最珍视手足情谊的高洁之士,是不是?怎么忍心不去送三哥和兄长最后一程呢?”
他跪在泽芜君身前,抱着大腿恳求泽芜君不要再消沉避世,可只听见信纸不断发出“簌簌”之声,泽芜君的手越来越抖,终于掩面而泣,信纸洒落一地,就像三尊最终支离破碎的缘分。
“怀桑。”蓝曦臣将脸从双手中抬起来,道,“你句句话都在挑我痛处,究竟想说什么。”
聂怀桑惶恐道:“曦臣哥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不要再说不知道……不要再说真的不知道!”蓝曦臣豁然站起来,“就算那时金光瑶夜夜为大哥弹奏清心音时,你私下里跑来找过我,说你觉得大哥戾气越来越重,恐怕有蹊跷,邀我在金光瑶赴不净世弹奏时躲在暗处确认时,是我蓝曦臣拒绝了你,信誓旦旦让你绝对放心。”
蓝曦臣道:“就算在大哥走火入魔而亡的前一个时辰,我和金光瑶交谈时被你撞见,你当时不知意识到了什么,想去找大哥时,是我挨不住金光瑶的苦苦哀求,对你使了禁言。”
蓝曦臣越说,反而越加心如刀割,素来温雅的气势好不容易强势一回,又逐渐软弱下去,坐回椅子上,哑然失笑,惨然道:“哈,原来,害死大哥的,也有我一份。”
“曦臣哥哥为什么这么说?你说的这些事,我都不记得了啊。”聂怀桑惊讶道,“难道因为这两件事,你内心深处一直怀疑,怀疑哥哥的死自己也有一份罪过,十分愧疚。所以哥哥葬礼时,你才会那么劳心劳力,我在扶棺下葬的中途御刀飞出时,你才会那么愤怒,扬言要祭出聂氏家法来惩治我——是因为你在用对我的斥责,来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谴责和内疚吗?”
蓝曦臣双目睁大。
“曦臣哥哥,你开口啊。你开口反驳我啊,我肯定都说错了,是不是?”聂怀桑道,“含光君和魏无羡当时找到残缺的《乱魄抄》,证据确凿你却维护金光瑶,是不是也是因为愧疚?因为一旦承认了金光瑶就是幕后凶手,那么你也就是帮凶?”
其实这件事是在藏书阁的禁书室发生的,聂怀桑能说出来,已经露了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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