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才有一艘木船从远处灰蒙蒙的水雾中慢慢行出。
“合字儿,是家里人啊(春典:朋友,是道上的人啊)”说话的人立于船头,穿着一件蓑衣,头发枯黄如草,大约是常年在水上受水气潮湿的缘故,那人下巴上有一道极深的疤痕,远远看去,像是下巴分开成为两半,身侧别这两把短刀,想必就是漕帮的大当家胡二刀。
陆凌早知道会遇到他,像是早想好了对策一般从身后掏出长鞭,甩开了,在船头啪啪啪抽了三响,这鞭响声大如雷鸣,在山峦和江水之中回荡,仿若千军万马。
殿子期听见声响,也推门而出,刚一出来便被陆凌一手拉在身侧偏后的位置,陆凌也不回头,一只手握着鞭子,一只手放在身后挡在殿子期面前,一抬头,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
“胡大当家,幸会”
“我当时谁呢”那人耸了耸肩,将身上的蓑衣披好,也笑着说道:“陆三鞭,陆大当家,闻名不如见面,后生可畏”
“好说”陆凌扬了扬下巴,轻轻拍了拍殿子期的肩膀,笑着说道:“我替肩子(春典:朋友)送点货,劳请胡大当家行个方便”
胡二刀笑了一声,从身后人手里拿过一个烟袋锅放到嘴边,旁边立刻有人过来给点上,火星子冒的十分清晰,在烟雾缭绕的山峦间,短暂的片刻仿若几个时辰之久,所有人屏住呼吸,扭紧每一根弦。
“陆大当家为难我啦”胡二刀连抽了好几口,方才说道:“雁过拔毛,不好坏了规矩”
“呵呵”陆凌轻轻笑了一声,将鞭子从身后拿到身前,低头在手中把玩了许久,方才抬头,紧紧盯上胡二刀的眼睛,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边的虎牙:
“胡大当家是要砸窑吗(春典:打劫),我们虎威寨的规矩可也不好坏得”
“哦?”胡二刀的烟斗冒出股股浓烟,将他的脸掩住一半:“虎威寨是何规矩啊?”
陆凌转头指了指船身上插着的一面旗:
“初来窄到,就是为了跟您碰个门面,我们虎威山立下的规矩”陆凌左右扭动了几下脖子,狠狠的盯着胡二刀的眼睛,又朝前走了一步,方才一字一句的说道:“这殿家的货,谁都碰不得!”
胡二刀听陆凌说完,低头嗤笑一声:“后生可畏,陆大当家好大口气,从前霍九环,也不敢同我这般讲话的”
“所以他让我给宰了”陆凌邪魅的一笑,随即说道:“胡大当家,咱别在这浪费时间了,您划个道”
胡二刀将手放在口中吹了一声口哨,山峦中星星点点的火把尽数晃动起来,犹如星斗一般数之不尽。
胡二刀又抽了两口烟袋,方才轻轻一笑,沙哑着声音问道:“陆大当家,如何让我划道啊?”
然而陆凌睥睨四周,对这无数橙黄色的灯火仿若无睹,也笑了一声说道:“您这么大的家业我们几个人肯定是走不出去,这我心里还有数,但我们死了,无非就落下这一船的货,可这货进了谁的手里我可不敢保证”
陆凌说着朝无数火把的山头望去“流水的当家,铁打的寨头,胡大当家,你这一山头的人我是没办法,但杀你一个……”陆凌说着又超前走了半步,已站在船头边缘,半个脚尖已经悬空在船外,船底溅起的水花激打在陆凌鞋底:“我陆凌敢保证,这货绝对留不到你手里”
胡二刀望着陆凌的眼睛,这漆黑无底的深渊仿佛冒着层层业火,阴森可怖,恍若来自阴间。
胡二刀知道,陆凌是拼了命要护殿家的货船,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胡二刀为了一船货物丧了命,实在太不值得了。
胡二刀半晌没说话,心里正在盘算着,谁知陆凌却突然开了口:
“我看胡大当家做不了主,不如我帮您下决心吧,老规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咱们快点结束,我在黄泉路口等您打桥牌呢!”
陆凌话音刚落一鞭子便扬声落地,周身抽起的水气灰尘如雾般飞扬,仿若惊雷炸响,随飘散在空气中的烟雾一起回荡在山谷间。
所有人紧闭呼吸,连胡二刀的脸都渐渐僵硬起来,然而陆凌脸上却依旧挂着三分笑,只在旁人都看不见的身后,将握着殿子期衣袖的手缓缓攥紧。
“啪!”第二鞭,如抽在每个人身上的一般,响天冻地的鞭声震的所有人周身一颤。
第二鞭的回声刚刚渐散,陆凌便又缓缓将鞭子举过头顶,第三鞭在准备落下之前,胡二刀突然抬手,对身后的人说了一个字:“撤”
轻轻放下鞭子,陆凌背着手站在船头,好整以暇的说道:“多谢胡大当家通融,往后漕帮若需要我虎威山出面,定万死不辞”
胡二刀整了整肩上的簑衣,将烟袋锅递给身后的人,沙哑着笑了几声,方才又重复道“真是后生可畏啊”
船头交错,殿家的货船缓缓而行,陆凌始终站在船头,与胡二刀擦肩而过时才轻轻点头示意。
货船行出去许久,船上未有一人出过声,寂静的深夜,只有水声格外清晰,似拍打在每一个人心头。直至船行至甚远,陆凌看见远处山峦间最后一盏火光熄灭时,才徐徐开了口“行了,都去睡吧”
众人纷纷散去,跟着殿子期走进船舱,谁知舱门刚一关上,陆凌便瘫软坐了下来,随即立刻呼了一口长长的气来。
缓了半天,陆凌才转头问向坐在身侧的殿子期:
“刚才吓着了吧”
“还好”殿子期答。
“以后水路可以放心走了,江湖人还是讲信用的,胡二刀即然应了,就不会为难你,日后他需要我,我替他卖命即是”
殿子期只觉的胸口似有千斤巨石压着,半晌也喘不过气来,只得紧紧皱着眉头拂上陆凌的手,谁知这手一抓,手心竟尽数是汗,湿漉漉的,仿若刚洗完手一般。
“你也怕?”殿子期回想起刚才陆凌的狠戾和稳若泰山,还以为他早有把握,谁知这手心竟湿成这样。
“怕啊,怎么不怕”陆凌两手交错搓着,想将手心里的汗晾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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