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再好不过了,洛基的祈祷总是非常有效。相信有他的帮助,那些小姐们一定会很快康复的。」
「他确实是个非常虔诚的牧师。」
话说到这个份上,简和达茜陷入了沉默,她们坐在火炉前,看着木柴上零星的火苗愉快地蹦跳丶发出嗤嗤的声响。达茜看起来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很懊悔,花了整个下午整理简新购置的长袍的花边,简也帮着她在女式软帽上滚上了一圈皮毛,尽管春天快要到了,麻省的天气还不见回暖,除却铲乾净雪的草坪,果园里面还存着一些经月的积雪,合着灰色和棕色的污垢,遮挡着那些刚刚爆青的枝条。简嗅着松木烧焦的温暖香气,看着达茜灵巧的手指穿针引线,她们两个都有些倦意,也懒得摇铃请人来备下午茶。到晚餐时分,简终於振奋了一些,「达茜,雨可是要停了吗?」她看着索尔书房亮着的灯,放在爬满常春藤的窗棂前头,发着柔和的黄色光芒,「给我准备伞。」
窄长的餐桌上坐着各怀心事的三个人,简小心地用叉子挑起盘中烘烤的芦笋丶洛基用餐巾小心地擦着嘴唇上红酒留下的印痕丶索尔用左手切开了半生的牛肉。
「今天西芙来过了。」索尔突然打破了沉默。
「哦,她近来还好吗?我听说她在富克斯堡修葺了一栋老宅…」洛基张开他那优雅的薄唇,用食指揉搓着嘴唇边染出来的一条紫红色的线。
「她告诉了我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索尔看着洛基,「一些恐怕你已经知道的消息…」
洛基跟索尔对视了几秒钟,似乎做贼心虚一样地低下了头,「你说的是镇上那些关於巫术的传闻吗?」
「你为什麽没有告诉我那件事。」
「索尔,我认为那些小姐们不过是因为受了风才生了臆病,过几天就会好的,没什麽值得劳师动众的…」
「你去看望了帕里斯神父的女儿们?」
「嗯,伊莉莎白和阿比盖尔都是好女孩,我听说她们在森林里面跳舞和作符不过是为了引起心上人的注意…她们都是虔诚的信徒,我不想大惊小怪地打扰你和简的生活。」
「镇上的人提起了奥丁森家…」
「那是因为在坩埚里面找到了刻有我们家族徽的戒指…索尔,真的,你一定把戒指又弄丢了,我跟你说过许多回,你总是对这些琐事不上心…」
简的心咯噔了一下,「刻有族徽的戒指…」她想起来和索尔新婚之夜,索尔镇重其事交给自己的那枚戒指,在烛光中,索尔的眼睛是那麽蓝,他的手掌很是温暖,「洛基,是怎麽样的戒指?」
洛基放下餐巾,「爸爸妈妈交给我和索尔两只戒指,两只上面都雕着和蛇搏斗的雄狮,只不过索尔那一只上面的雄狮戴着金冠,我那只上面的蛇尾上缠着橄榄叶。我去看帕里斯神父的时候,他告诉我在小姐们坩埚里面找到的戒指上面的雄狮戴着皇冠,看起来是索尔的…」
简张了张嘴,她看着索尔,索尔抬起头用眼神向她摇了摇头。
这件事真蹊跷,如果世界上只此一只的戒指交给了自己,那麽在坩埚里面被小姐们用来作法的戒指又是谁的。她知道自己的那只在那里,她小心把它放回到了乌木的小盒子里面放在了梳妆台的抽屉里面,跟索尔送给她的一些其他首饰放在一起,她记得今天早上梳洗的时候还看到过那个盒子。
洛基似乎没有看出她和索尔的分心,继续说道,「只是复活节要近了,我不希望庆典搞出乱子来,所以想特别注意一下。索尔,别担心,这些小姐们一定会没事的,在你的晚祷当中记得向主提起她们的名字。伊莉莎白和阿比盖尔都是牧师的孩子,她们不过是短暂迷途,一定会回到正道来的。简,你看起来脸色有点苍白,多喝些红酒…」
餐桌上接下来的谈话围绕着沙林最近异常的低温丶新购入马匹的马鞍尺寸不合以及洛基新找来的贴身男仆这些问题展开,简放下了刀叉思索着戒指的事情。他们三人分完了一瓶红酒后,洛基说明天要早起而告退,留下了索尔和简两个人。
「索尔,戒指的事情…」简用右手按住她的丈夫放在餐桌上的左手。
「简,不要多说了,戒指一定是我不小心丢了。」索尔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别牵扯到这件事里面,这个镇上的男男女女都对宗教非常狂热,奥丁森家必须要跟这件事撇清关系…另外我也不希望你为这件事烦恼。」
「索尔,我希望你能跟我分担你的忧愁…」简说,她鼓起勇气看着索尔的表情。在餐桌摇曳的烛光下,索尔的脸也显得有些阴晴不定,「我们两个是夫妻,却总是…有诸多隔阂…我希望了解你,有些事,你能跟西芙小姐讨论,能跟洛基讨论,我希望你也可以向我敞开心扉。」
索尔回头看着她,他的脸上有些不太明确的表情,简多麽渴望理解她的这位丈夫。 这一两年来,索尔对她除却敬重和关心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夫妻间应有的情感,她远渡重洋来到这里本来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可是在洛基的鼓励下,她内心总有些希望的火苗,被奢欲的油膏点着,给了她巨大的莫须有的勇气,「索尔…我…」她该说什麽好,我是爱他的,她心想。面前这个衣着体面彬彬有礼的男人,虽然他们之间多的不过是举案齐眉式的寒暄。
我是爱他的。简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在这桩生意一般的婚姻里头,她并不在乎谷仓里面那些精致的点心丶亦不迷恋索尔送给她的那些珠宝首饰丶她甚至不在乎奥丁森这个姓氏。她对他的爱何其愚蠢,她忍不住心想,她出身名门,理应做颐指气使的小姐,但是对於这个乡绅背景丶生意致富的丈夫却从未有一丝鄙夷。她对他的爱,他理应欣喜若狂地接受,然而他却总是对她退避三舍,似乎生怕惊扰了她的尊贵。她并不是傲慢的人,洛基告诉过她索尔也是倾慕她的,或许他将婚姻看得过於神圣,反而不敢做出任何表示。但是她是爱他的,她渴求她丈夫的吻,渴求他的拥抱,渴求他向自己吐露心事。
她的爱也许不像是燎原的野火,却倒像是山间流水,在不经意之间已经占据了她的心房。
她看着索尔,心里充满了甜蜜的痛苦,「索尔,你爱我吗?」
索尔回过头来看着她,他的表情近乎虔诚,他的语气诚实可信,「简,我当然爱你,你是我的妻子,你是神赐给我的伴侣。」
「我所说的,不是对神的敬爱…」
「简…」
她提着裙摆站起身来,兴许是红酒的作用,兴许是对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的预知,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起来,「你给了我那枚戒指,那是属於我的,即使被卷入丑闻,我也会将它当做我们之间爱情的信物。你不能剥夺它,您不能剥夺它…」
「简,那是个愚蠢的戒指,你值得更好的,下次沃斯塔他们出海的时候,我请他们给你带裸钻回来,做个体面的戒指…」
「我不要体面的戒指…」简说,「我需要的是您的关怀。」
藉着酒力,她低头亲吻了还坐在桌边的索尔,她的手指近乎绝望地捧住了索尔轮廓分明的下巴,索尔的嘴唇比她想像得柔软许多,她却像是溺水的人一样找不到着力点。 她甚至不知道如何接吻,却固执地想要撬开她丈夫紧闭的双唇。
索尔将手轻轻搂住她的肩膀,「简,简,你会得到你需要的一切。」
她离开饭厅的时候,因为屈辱而近乎流泪,她知道索尔说的一切是什麽,一个钻戒,红宝石的耳环,中国丝绸做的睡袍,亦或是马厩里面最好的马驹,来自奥地利的钢琴,然而她所要的断然不是这一切。
简望着宅邸索尔书房的窗帘,窗帘后人影绰约,烛光闪烁。
帘幕後面站着洛基,烛光让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忽明忽暗。
「你是不是跟简吵架了?」他隔着微微掀起的帷幔看着果园的方向,果园左侧的谷仓里面应该生着火,一缕缕的白气从窄小的烟囱里面冒了出来,在海边寂寥的月光下,像是一幅古老的田园画,「我看她最近用餐完总是匆匆告辞,也好久没跟我喝下午茶了,显得有些生分。」
站在他背後的索尔正在抽屉里面翻找东西,「我不会跟她吵架的,」他顿了顿,「倒是我跟你说了好多遍,对简的事情,你有些太过执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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