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即便如此,比奇也常常在想,如果他没有离开家乡,没有在海上漂泊,没有如沙丁鱼一样被丢到世界各地,没有被关进特管区,那他的人生会是怎么样。
他不会见识到人性的丑恶与自私,不会从丑恶中看到善良与慈悲。不会感受到谷底的寂寞与苦痛,或许也不会真正理解幸福的平静与甜美。
那些过往永远都不会成为过去,可它又已经成为过去。手脚上仍然有镣铐的痕迹,皮肤也留有鞭打的伤痕。可也正因如此,他便见识到命运的残酷和悲悯。
何况如果没有那一切,他又如何能认识桑多。
当他坐在窗前时,他想起多年前位于那个小小的牢房。
那时候他就这样枯坐在床边,床上放着桑多给他的新被褥,身上披着加厚的外套。阳光从窗台射进来,在他的脚边形成一个规矩的方框。
于是世界变得那么小,那么狭窄。
特管员的脚步声从走廊的一头传来,军靴敲击在冰冷又坚硬的地面。
他们的嬉笑仿佛地狱的靡靡之音,他们要把他带到地狱深处去。
可在地狱的深处他见到的不是火湖,而是那一个穿着军大衣,面容冷峻,身材魁梧的男人。他的桌面摆着饼和酒,他点了一根烟,让比奇慢慢吃。
桑多也起来了,他看着坐在窗边出神的比奇,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比奇说没有,他做了梦,但好像不是噩梦。
比奇把头转回来,让桑多抓住他的手。
“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我不知道我把你圈在这里,是不是你想要的生活。”比奇说。
如果说当初的牢房困住了比奇,那比奇不希望有一个牢房困住桑多。他会陪着桑多,无论对方想去哪里。这是自由的人才有的权利,而他如今终于适应了手握自由的感觉。
今日阳光也从巨大的窗口射进来,只不过它没有形成小小的方框。
这一个窗口没有栅栏,阳光能将整个房间照得透彻。
“这是我没有想过的生活,”桑多回答,他紧了紧手指,哑笑起来,“说实话,你让过去的我抱有这样的幻想,就太奢侈了。”
比奇也笑了。
他说是啊,我也一样。
凌西的春天温暖潮湿,不似家乡的干燥炎热,不似莱兴的寒冷荒芜,它是一片崭新且陌生的土地。
比奇相信在这样的土地上,他能追寻到那从未明晰过的安宁。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鲁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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