衫褴褛,虽然不苟言笑,但却格外认真的年轻人。对于这段相识,楼千弦的父母非常珍惜,他们乐意将这段往事同襁褓中的楼千弦分享。几曾何时,楼千弦曾经偷偷地问起母亲,那名拥有铂金色头发,海洋色眼眸的漂亮妇人,为什么爱上父亲。
“我在他眼中看见了希望。”
希望的光华,就如同浩瀚的星河,即使在死一样的黑暗中,依然星光熠熠。
楼千弦记得父亲曾经说过,越是龙蛇混杂的地方,可以攫取的情报和知识越多,而那些惯常被人轻贱的人,像流浪汉和水手,身上蕴含的关于世界的知识,未必比保护在象牙塔里的贵族少,不过是每个人了解到世界的不同面目而已。
透过观察,楼千弦没费多大功夫,就发现了北院的异常。有趣的是,无须他想方设法去深究打探,对方已经亲自送上门来——楼青衣拖家带口入驻楼宅以前,除了宅子的老人齐叔,所有人都是洛蓝找来的,他对洛蓝近乎盲目的信任,以至于他从未深究过这些整日盘桓在府中的人的背景——眼前笑眯眯的护院楼千弦印象颇为深刻。
“在下陆宣。”那护院向他拱手抱拳,没心没肺的。他笑的时候,露出一枚小小的虎牙,“今早起来,突然觉得天朗气清,精神抖擞。我有预感,没准是少爷在念叨我的。”
后续的交谈中,陆宣坦荡荡地自曝底细,“在下正式成为护院以前,是一名山贼。”楼千弦这回总算惊讶了,陆宣小小得得意了下。这也难怪,他随是二十好几的人,却生得细皮嫩肉,面容比实际的年轻。若自诩为名落孙山的落魄书生,没准能混个私塾先生的职务,毕竟他与生俱来一副读书人的皮相,慈眉善目,终归叫人容易接受。
“不止是我,诸多的护院兄弟,也是同一个寨子来的。”陆宣琢磨了下,决定还是从实招来。
如果能光明正大地活下去,谁愿意背负起一个人见人喊打的骂名。陆宣是广东人,他是在一个偏僻荒凉的村子里长大的。陆家的老祖宗们原本不是土生土长的广东人,他们之所以会开辟那穷困潦倒的荒山野岭,落地生根,很大部分原因得归咎于躲避战乱纷争。
村子发展到现在已经有一定的规模。不仅凿了井口鱼池,还开辟渠道,从山上引水入村,以供灌溉菜田。遥遥望去,房屋林立,规若棋盘。农耕和渔业是村民赖以为生的命脉,故而,可以说,三年前的连年天灾对村民造成了致命性的损害。
庄稼失收,家家户户的储备粮食一天天减少,直到有一日,所有人都揭不开锅时,好不容易等到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物资。一辆辆板车轰轰隆隆地拉入村子,村民满怀希冀,掀开白布,解开鼓鼓囊囊的深褐色粗麻袋,灰黄的米粒中混有大半的粗糙砂砾。
勒紧裤头捻了半天,孩子高的米袋中,能下过的米粒,还不到三分之一。负责赈灾的贪官污吏早就将银子贪墨干净。村中人学识浅薄,不晓得写状纸,求救无门。再到后来,连做样子的工夫都省了,焉知道故土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阶段。
“楼千弦少爷。你可知道,我曾经有个三岁的小妹,叽叽喳喳的,我还替她缝过花裙子呢。在我和爹娘快饿死的时候,我妹妹不见了。”陆宣龇出一个纸一样苍白的笑容,“那天我们家做了一顿红烧肉。”
悲剧不能一直轮回下去。陆宣和村里的壮丁开始蛰伏在官府马车必经的路途,抢一辆官府的马车,能够维持他们村半个月的饭食,此消彼长,此行并非长远之计。很快的,报复来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股煤油味。”陆宣说,“我们蹲点的地方,距离村子有十里路。整个村子都淋上了煤油,他们点燃了火把,一直等着,等我们赶回去,亲眼看他们点火。”
楼千弦沉默了许久,拳头握紧又松开。
“火势蔓延的很快,长空大地,没有半吋不是赤红的。”陆宣说,他眼底突然掠过一缕光,“我本以为一切都要完了,但就在这个时候,天上下雪了。漫天的风雪,滔天的火焰统统凝结起来——你知道广东是不可能下雪的——我没想到,还能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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