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里要搬点什么箱子啊家具啊,都得我去搬了。”
“刁狐狸。”沈文昌摇头笑道,倒是很安心。然而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心思,想也未想脱口而出:“你年轻漂亮,力气也大,当年要是家里没有出事情,现在也该去念学校,可能还会去留学,交外国女人做朋友。”大概病弱之人内心要脆弱,往日的九转心思施展不开,倒要讲几句实话来:“如果真是那样,你一定是看不上我的。”他心里有一片一望无际的,经年的自卑,时不时总要出现一二,此时突然爆发了出来。
“大概吧。”邓月明用肩膀顶开主卧房门,要把邓文昌放到床上去。沈文昌却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不放他离开。他面上有恨意,有得意:“可你家里死光了,现在只有我看不上你。”
“不要闹,沈先生。”邓月明俯身亲他的额头:“人各有命,哪有假如。现在我中意沈先生,何必再去想如果。”
“如果将来你发迹了呢?”沈文昌要问到底。
“哪里有将来,我活到廿岁就够了。”邓月明微微低下头,不去看沈文昌的眼,手上却不停歇,脱下沈文昌的衣裤,要给他擦擦身子:“小时候我身体虚,有个和尚上门来,说我天生命薄,今世阳寿最多廿载。还讲七岁要遇劫,就算过了劫,也没了富贵命,要行下九流的行当,不如随了他去,做个清清白白的和尚。爹爹妈妈当然不肯,当他是拐子,要打出门去。沈先生,我去拿块毛巾给你擦擦。是哪一块?”邓月明突转话头问起。
“洗澡间白色那块。是不是你后来又见到这个和尚了?”沈文昌指挥他去洗澡间,想起他十岁时遇到一个“老相识”。
“是!”邓月明隔着洗澡间高声回他,开水龙头拧毛巾:“他还是像个拐子,余老板要捉他去衙门。”他拿着毛巾出来,给沈文昌擦汗降温,又问他要不要请医生。
“不要叫人来,叫小张去煎点藿香正气散来。”沈文昌偏了头,大概是头有些痛,“你躺上来,给我讲讲话。”
“我没有衣服了。”邓月明低声讲。
“衣柜里自己拿。”沈文昌皱着眉头讲到。
“我还要去找小张。”邓月明随意的翻衣裤出来,沈文昌看着他一件件穿上,很有富贵公子的味道,于是心里翻起一片慌乱来,登时觉得自己被鸠占鹊巢,又无缘的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住石库门的小戏子,雾里看花一般,望一眼虚无的贵气。他伤心不已,大吼邓月明,叫他脱下衣服还回来,又自己虚虚浮浮的冲到门外去,趴在楼梯口大叫小张。
“小张!小张!”他几乎要歇斯底里:“活死人啊!小张!人呢!饭桶!”
小张慌张的冲进来,抬腿想上楼,沈文昌随手抓过一个摆件,砸到小张脚边去,叫他立刻不敢动。他撑着身子咆哮小张:“当我是死的吗!真当我要死了吗!!你们都……都看……”他几乎要哭出来,想质问手下人,是不是要看不起他,然而这句话需要一个高音,他显然是没有做好高音的准备,后面的字飙不出来,白白毁了先前的气势。
邓月明又回到赤身裸体的状态,只能探出一个头去看沈文昌。他见到沈文昌趴伏在栏杆上喘气,一道晨光透过来,给他勾上一侧蓝金的亮边,另一侧却依然沉在晦暗里。像是灵魂偏离了半寸,于是疯也疯的突如其来,疯的有迹可循。
“煎点藿香正气散……”沈文昌虚弱的挥挥手,疯完只觉得累,转身见到手边的摆件已空,于是累上又加了心痛:“我砸了光绪年的瓶子。白老爷送的……”愧疚是没有的,可想到白老爷子,自然而然又要想到这位老丈人向来看不起自己,于是心痛后顿生愤恨,要再砸十个光绪青花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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