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这样金贵,不应该拿来洗头。
可这样的道理,对一个叫小虾却从没见过虾,有梳子却没有一根头发的女娃,那绪说不出口。
于是小虾就替他洗了头,没有皂角,洗得很马虎,但梳得很认真,沾着水,一缕一丝梳了无数遍。
“哥哥最近不开心,总是半夜起来打水,我在窗户里见过你好多回。”梳梳着梳着,小虾就跟他说话。
“有些心事睡不着。”那绪抬头望月:“而且雨季过了,这井里的水很快就倒灌到月牙湖去,我多打些也是好的。”
“小虾睡不着,是因为头痒,还有被爷爷打了。那哥哥为了什么睡不着?”
那绪的胸口滞了一滞,隐约地有些发疼。
佛门虽说也有苦修,但从不教人自虐,像这样夜半不睡,忍着伤一夜一夜的打水提水送水,本不是他会做的事。
会做这种事的人,应该是那位莫施主。
那个走时并不回头,自己声称业已放下的……,莫涯施主。
“我因为有些事想不透,所以睡不着。”那绪低了头,不知怎么,对这个女娃毫无戒备。
“因为想谁了吗?”
这一句多犀利。
那绪低下了头,忽然觉得心上悬着的针刺到了实处,一瞬间反而解脱。
没错,他就是还想着他。
白天沙漠烈日如火,他就会想他会不会蹲在日头下面,一整天不喝水,把自己烤成鱼干。
到了晚上,他又会想他会不会不睡,血红色一双眼,站在谁的床边撩拨人家。
想他到底有没有回去,有没有打开那个死结,会不会说话算话,像答应自己的那样,不再为难自己。
站在荒野,头顶孤鹰是他;立在井边,水里倒月是他……并没有满心满意从早到晚念着他,但他是自己头顶悬着的剑,时不时掉落,每一次都让他重创,失了常心。
到了最近,这些心魔更加成了幻象。
总感觉他还在,哗啦啦下雨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淋雨,到了晚上,他则就在自己身边,湿漉漉的两只手圈着自己腰身,在自己耳边吹气,热辣辣麻酥酥。
再然后就开始做梦,他真的回来了,瘦得脱形,肩膀上一个血洞,朝自己伸出一只手,道:“和尚,我还想要你另一颗心。”
梦虽然短促,但这个问题却旷日持久。
如果他回来了,如果他的心结还没有解,还要自己另一颗心,自己会不会给?
因为只是假设,所以答案没有任何意义。但他被这个问题折磨得夜不能寐,无论默写多少遍心经也不能平静。
“我不应该再想他。”扶着心口那个狰狞的疤,那绪淡淡:“因为他并不需要,我如果一味执着,只会成为他的负累。”
小虾的手就停了一停,过会才道:“可是这很难。我也知道我不应该再想我娘,再想她也不会回来,可是……”
“你娘生养你,待你是真,你时时想她也是应该的。”
“那你呢?”
这个问题那绪没法回答。
也许莫涯待自己会有一分真,因为愧疚,因为自己痴念,五指挖心,却仍不能将他挖去。
于是自己,就真的成了他的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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