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来看:“云师兄,前辈这是怎么了?”师弟问得很有些认真,步惊云眸底霜寒早为他一眼撩散,遂也乐得推波顺水如是这般,眉间依稀忖度了一番,却道:“我也不知。”
☆、扶余
风云既得雪饮绝世,亦晓时日不宜久耗,便连番策马行途,欲要赶回圣王宅邸。两人走了三天有余,及至中州腹地,且待寻舟南下,却见江岸之上有画舫一方施施泊定。船头一人横琴抱剑,儒冠青衣,正躬身为礼。其人敛衣礼成,朗声来问:“两位前辈可是风云?”师弟拱手应过。儒生又拜一遍,回道:“我名子路,奉我家主人圣王之命特来此地,渡两位前辈去往扶余。”
扶余道远,风云船上过得三日两日,尚未行至半途。子路甚是贤惠着心,亦恐二人闲时不喜,饭后茶前常来撩琴抚得一抚,许来三山绕梁百里风流,很有些自在孤清。师弟现下倚窗听罢,抚掌却道:“佩服得紧,莫非圣王门中都是这般风雅人士?”子路闻言谢过,说声谬赞,我学艺不精,尚不如主人万一。聂风听他话中谦和,更作一笑,垂目只看师兄温茶,半晌又问:“我们行船几日,却不知这扶余之地究竟是何处?”子路着他如此相问,唯是愣得一愣,开言竟有一叹。
一声叹罢,子路抚袖收琴,更敛衣踞身于前,似语将语之处,神色瞧着不甚顺遂。聂风见他肃容端整,便也拉得师兄推杯正襟坐毕。两人瞪眼只把子路来看,半点未有辜负儒生这副深沉心意。
想来心意许是深沉得太过,大抵有恨不忍说。是以子路几番欲言又止数曲回肠,风云左右等了半日,等得舫间小窗飘进几段风来几叶雨来。步惊云挥袍且将师弟遮罢,抬眼又将天色望得一遭,拧眉只道风师弟,我们回房。子路且望师兄不耐,低咳一声,却说:“扶余是我主人的故乡。”
风云听后相顾一眼,面色很是讶然些。子路案前却替两人濯杯添茶,反倒半点瞧不出悲喜来,只把江上云雨耿耿看过几遍,开言又道:“我家主人是东方苍龙之后,两位博闻广识,不知可曾听说我家主人先祖的名号?”子路言毕,遂在一帘烟水里,皎皎便将师兄师弟来望。聂风甚合宜,拱手说道:“苍龙英名,我也曾听闻过。说是隨末唐初,群雄乱战,东方苍龙身着灭因甲,手执大同剑,披靡四海九州。却因自觉杀伐太过,罪孽深重,终至卸甲封剑,让权于人,率部归隐扶余,再不涉足中原,果真——。”
聂风言至此处,但看师兄一眼。步惊云垂目扣杯,未有着意照拂子路一番切切殷勤。师弟暗里扶额,因想儒生这般话来话去,字句之间甚以苍龙一脉为傲,更要扛得师兄如此冷情,实在大为不易。是以座下只将师兄衣袖来扯,唤声云师兄。步惊云得他一唤,吞茶“唔”过半声,相望师弟,半晌矜持接道:“果真,果真豪杰?”聂风点头抚掌,欢喜道:“对了,果真豪杰。”子路也笑,又道:“论起我家先祖,文武双全,更精通阵法术数,乃是不世之才。苍龙先祖归隐之后,唯恐后世子孙不循祖训,要重归中原,是以设下九星藏龙之穴,好叫子孙不得再生称雄野心,否则逢九之年必遭横死!如此宿命,我家主人怎能甘心,藏龙穴埋英雄志,虽生何用。是以愿借两位前辈之力,共同破宿命,成大业!”
子路说得也是太嫌激荡些,师兄听罢没甚言语,依旧刚柔并济半个“唔”字。儒生见惯死神冷凉,亦不顾意,唯是将师弟来看。聂风且正捏了一掌冷汗无处撒,没奈何左右俱抹在师兄袖前。得他如是一看,看得师弟心有怅然。虽则怅然,并了手中茶盏一顾脉脉温吞,轩窗案几只在风中雨中,绕了百里十八弯。聂风停杯有笑,笑毕敛眉却道:“如此看来,令主人圣王,想是有此野心,要重归中原了?”
儒生善言语,甚为推心置腹,说得好,也说得巧。只一夕旧雨半盏新茶,已把这般与天争命的枭雄志向,烫得且壮烈且悲情,很是惹人意动神消。可惜风云从来冷暖不进,全然不愿顺遂子路口中一番远怀孤兴。
他论得再好,也不及两人其心如铁,铁得云水不侵。师弟更且推说茶冷天晚,今日宜早歇息,卷得师兄拂袖便去。子路毕竟委婉,一身包袱为人堪破,面上情绪再是淡泊,也难免多有负气,遂不言不语,也不多留,抬眼又来抚琴,抚一折云因风卷,好戏刚上,就唱在寂寂江城。
三人风雨临船,本该泊岸来等天青。想来船家大概同着子路一脉承袭,不宜为之偏要为之,很有些书生意气,更不停舟,只往未可行处行去。
这番逆水之上,聂风无事可来消磨,拿眼且将舱中桌椅来望,望了好些花花草草杯杯盏盏一并滚至那头,复又滚至这头,临了一烙翻身再滚一遭,譬是洒罢酒槽葱屑的蛋饼。
如是,师弟又坐半天。
师兄身畔唯是见他入定入得很是深沉,遂不来惊扰,怀抱绝世好剑擦了几回。几回过后还瞟聂风,师弟一旁依旧端着半杯子庄重。步惊云拧眉相唤,道声风师弟。师弟听唤恍神,扪袖低咳两句,顾望师兄一眼。
这一眼但叫师兄看来,竟是大为哀恸,甚有些行将就木的伤楚。步惊云莫名心有枯槁,不知是动是痛,只愈发凑得近前。聂风因着低了头,乍得师兄伸手来握,不意略有抬首,两人衣发便自厮磨一番。步惊云拽得师弟,切切来问:“风师弟,你想什么?”
风中之神闻言甚惭愧,惭愧也不碍着他方才念的怨的都是饼。然则对着师兄眉目如刀霜发如雪,便是聂风,也断断道不出这个字来。因想果真照实来说,他云师兄现今这一腔百年难遇的情真意厚都要吞回腹中去。吞回去且便罢了,若是吞不回去,这番情意只怕碾作剑意。剑意一盛,便衬得画舫太小,风神腿半点施展不开,性命之忧,确然也是有的。
是以聂风左右忖度一回,半晌却道:“在想圣王之心。”步惊云听了没甚言语,只道:“若是藏龙穴破,圣王意欲染指中州,你我势必要阻他一阻。”师弟点头称是。说罢且将师兄瞟得一瞟。
一瞟之下,瞟得师兄絮絮情重,并着满脸寡言持重,好自一袭霜雪怀衣绰约凛然,譬如负月云中见,当是旁人万万学不来的。
更因着师兄平素冷凉,便将这番旁人学不来的绰约凛然,衬得委实灼灼了些。
聂风随他师兄几十年,千山万水几十年,看得多了,现今亦也不敢再看,垂眉折袖只说我倒杯茶,话毕欲起身。师弟挪步离得半寸,头皮隐约生痛,唯是侧目相望,望及两人发端自绕一处,想必方才厮磨时候缠得两缠,遂有一愣。幸甚师兄笼袖淡定,道声风师弟,你坐近来。聂风无处可去,也无处可退,只蹭两步,蹭在师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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