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素早前曾协助文物局修复过天福宫的几幅壁画,对此地颇有几分感情,听闻这通噩耗,便托人疏通,购入了这片山地,重修天福宫,只是不再对外开放。02年,沈怀素过身后,天福宫毁于一场大火,加上已经没什么人信奉赤练神君,山民们大多搬离了出行不便的大山,对回乡祭祀也没有太大的热情,天福宫就此被弃置,去年,沈映将天福宫内一些文物捐赠给了玉松博物馆后,拆除了天福宫旧有的大殿和周边一干平房,花重金建起了座新潮的别墅。
沈映在玉松市内有套公寓,除了长假期间会来别墅小住,平日里几乎不踏足此地,没别的原因,就是交通上太费时,加上停车还只能停在半山腰的赤练寨附近,下了车,得走半小时台阶才能看到一扇掩映在榆树群中的小木门,就算进了门,踏进去的也是个前院,远远地倒是能看到木结构的别墅了,但还得过一座桥,经过一间三面全是玻璃的工作室——里头摆满了沈映的钓具,做木工活儿用的上的锯子、刨子、小刀,这才到了幢两层高的小楼门口。一楼有两间客房,二楼有个大露台,能望到云仙顶,天气好的时候,晚上还能看到银河。楼后头有一片占地颇广的池塘,从前是天福宫的放生池,被沈映保留了下来。池水和那将军洗剑池的池水如出一辙,红得发赤。水里从前养过一阵子莲花,约莫是生态系统难以协调,后来莲花全枯死了,也就算了。
不过,沈映的不少朋友都爱借他这片地方办派对,甚至婚礼,沈映的律所合伙人大卫的婚礼就是在这儿举行的,大卫是个ABC,找了个土生土长的玉松女孩儿作老婆,婚礼只邀了些近亲和密友,婚庆公司运了五十多张宴会椅和两货车鲜花过来,在草坪上搭了个花架子,在树上挂上小灯笼,在池塘里撒满涂上了荧光粉的玫瑰花,找了西洋乐队演爵士乐,还在开放式客厅里铺了舞会地板,整场婚礼都很西式,新人们跳了第一场舞后就下雨了,大家只好聚在屋里,也不关移门,就看着雨在屋檐下织成水帘,喝红酒,吃鱼子酱,进口奶酪,跳舞,用雨水洗手,冲脚。到了深夜,乐队只有一个吹萨克斯的还清醒着,他低低地吹意大利民谣,不少宾客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睡着了,新郎倒在沙发上,新娘不知去了哪里,放生池水面上升起烟一样的光雾,时而晃动一下,像一簇又一簇火苗。隔天清洁阿姨来打扫,在一楼的厕所里找到了三只高跟鞋,一对浅色的,一只镶满水钻的,那另外一只镶水钻的高跟鞋倒扣在了新郎的脚上,清洁阿姨还在后门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身真丝晚礼服,新娘的婚纱也掉在了附近,就在一片草丛里。小艾光着身子睡在那条雪白的裙子上。
十月过去,就是琼岭的雨季了,几乎每天都要来场雨,今天过了中午,一朵乌云飘到了赤练峰上空,就又下起了雨。沈映从放生池里游出水面,上了岸,绕着池子走了半圈,进了客厅,一屁股坐在了正对着放生池的沙发上。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右手握着拳头,他先在裤腿上擦了擦手背,接着把右手手心里攥着的一根皮筋给了小艾。小艾就坐在他边上,他也湿漉漉的,白背心和四角裤衩都还在往下滴水,他拿起那根皮筋把头发往脑后梳,扎了个小髻。小艾的头发很长,皮肤很黑,五官深刻,鼻子高高挺挺,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异国情调。他站了起来,点了根烟,往外走,在雨里抽烟。
沈映回头看了看客厅地上的一套潜水服,又转回来看了小艾一眼,便支起手肘撑着膝盖望向了别处,说不好他在看哪儿,焦点有些虚,只是冲着自己的前方,不远也不近的一个地方。过了会儿,他也点了根烟,叼着烟脱下了贴在身上的衬衣。他把衬衣挂在沙发靠背上,活动了下手腕,他的视线仍落在某个莫须有的地方。
小艾还在抽烟,雨不算大,也不小,他光着脚往放生池走去了,到了池边,他站定了,垂下手,低下头,看着那水池。他看得很深,很认真。
水上浮着一层雾,雾下面是荡开在水面上的大圈大圈的涟漪,几条黑乎乎的鱼探头探脑,时不时吐出一串泡泡,透一透气。听说这种鱼会咬人,那些偷偷摸摸潜水进将军藏宝洞,想要寻宝的人几乎都被它咬过,山民们管它叫“艾”,在方言里是有毒的意思,但从没听过有人因为被它咬伤,中毒致死的。
天气有些闷。
第一章第一幕
沈映出生在夏天的一个正午,太阳高悬,空气潮湿,沈怀素从天福宫去医院的路上还遇到了阵太阳雨,到了医院,他没待太久,给沈映留下了一个名字,隔着玻璃看了他一眼就走了。母亲梅笍被五个小姑子围挤着,怀抱沈映拍了张照——这张照片现如今高悬在梅笍的卧室里,和沈映的满月照、百日照、周岁照等等数也数不清的各种年纪,各种装扮的照片一块儿装饰了一整面墙壁。
沈家是个大家族,祖辈经商,到了沈怀素这一代,多数亲眷已经迁居南洋、欧美。沈怀素十岁那年跟着父母去了新加坡,从老照片里看,他当初是个苍白,瘦弱的小个子,拍照时总是蹙着眉头,抿着嘴唇,下巴微微向后含,他还有些驼背,眼神畏畏缩缩,很是怕生的样子,在他的小学毕业照里,得仔细地一个挨一个找过去才能在那群人高马大的白人孩子里挑出豆芽菜似的沈怀素;到了中学,沈怀素窜了个头,又因为打篮球,练网球,骑马,冲浪,晒黑了不少,胳膊和腿也长出了漂亮结实的肌肉线条,胸膛变得宽厚,一双黑眼睛被南洋的海风吹得潮湿而温软,和年轻的鬼佬,鬼妹勾肩搭背的拍照时,总是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活脱脱一个热情开朗的华裔小子;升大学那年,他拍照拍得少了,笑也笑得少了,他少年时期培养出来的自信倒还在,只是变得阴沉,沈怀素的三姐把原因归咎于一个女人,那女人年长沈怀素许多,是家里给他请的法语老师,那女人不知检点,引诱了荷尔蒙旺盛的年轻小伙子,又抛弃了他,要去和一个外交官结婚,她是沈怀素的初恋,因而伤他很深,害得他忧郁,茶饭不思,消瘦,不再相信任何人,质疑任何好意,害得他产生了浓烈的报复情绪——他向三姐求助,他要破坏家庭教师和外交官的关系。
沈怀素的五个姐姐都很宠爱他,三姐为了这个最年幼的弟弟,义无反顾地做了外交官的情人,她最后变成了那外交官的老婆,跟着他一块儿去了法国,现在他们有了三个混血孩子,一个男孩儿,两个女孩儿,男孩儿不久前和自己的钢琴老师结了婚。
三姐和外交官的婚礼办得非常体面,沈怀素还给那家庭教师发了邀请函,他在邀请函上写:老师,我要去法国留学了,想再见见您,您知道我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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