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很久以前无忧无虑的快活时光。
当年他们还在祁嵇山上时,日子虽清净,有时也难免无聊,白露那个野猴儿xingqíng更是坐不住,摸鱼上树摔泥巴样样jīng通,偶尔下趟山还惹一身麻烦回来。严城是个厉害人物,本是大内带刀侍卫出身,管教严苛,教训起白露十分不留qíng面,他有时看着不忍心,但又碍着师徒身份不好说话,便在闲暇之余去后山翻了一小块土地,种上几棵青葵,将照看的工作顺理成章地扔给白露,由此管住她的撒野,倒省了不少心。
白露嗑瓜子的爱好便是从第一个青葵成熟时养起来的。怀里抱着比脑袋还大的葵盘,倚在门口一坐就是一下午,待得半日过去,站起身来抖落籽皮一大片,而她满意地拍拍手,将空了的葵盘扣在伏在脚边的阿huáng头上,像是完成了某项任务一般骄傲。
凡事有分享才有趣,他看得眼馋,也欣然加入嗑瓜子行列,二人时不时地搞个小比赛,惹得卿羽都笑话自己为老不尊。他làngdàng惯了,才不会在乎别人的眼光,许多年后回想起来,这般消遣时光的方式,是他和白露之间最平常,也是最快乐的回忆。
他和白露名为师徒,其实不过是同为天涯沦落人,一时的恰好遇到,便注定了此后余生的纷繁纠葛。当年他在路边将白露捡回来时,她只有五六个月大小,破烂的衣裳裹着柔软的小身子,嘴唇冻得乌青,估摸是逃荒的穷人走投无路才狠心抛弃,总好过眼睁睁看着孩子活活饿死在自己怀里。
那年是个灾年,又恰逢燕国与邻边魏国jiāo战,民间生计委实艰难。而且,那年陈宫发生兵变,周宣血洗皇城,先皇周勋携皇后殉身于大火之中,他和严城在一gān死士的掩护之下,带着时年八岁的皇太子周汉旗从暗道逃出京畿,改名换姓隐于山林之间,时刻防着周宣的追捕而惶惶不可终日。
那样的严峻境遇,如若再收养一个非亲非故的奶娃娃,无异于是给自己绑了个拖油瓶,存心找麻烦,严城执意不准,他摸了摸口袋里所剩无几的碎银子,再一想到东躲西藏毫无希望可言的明天,也动摇了心意。但当徒步穿过几个村子,终于寻到一家尚算富裕的人家,将小小的襁褓托付给对方的一刹那,却无论如何也放不开手了。
襁褓里的婴儿睁着一双明亮亮的眼睛瞅着他,气息啾啾,像只初降人间的小shòu,好奇地瞧他半晌,忽而咧嘴笑了。他怔怔地瞧着她,心底没来由地便是一软,跟对方连声道着歉,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来路折回。
在那一刻他就决定了,无论多难多险,他都不会丢掉这个嫩嫩的小小的婴孩。在还未尝到人世悲欢离合之前,她已经被亲人抛弃过一次,已然十分可怜,若是他也做出如此绝qíng狠心之事,未免太过残忍。
他给她取名叫白露,只因清楚地记得捡她回来的那日恰好是白露节气。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夜微凉。在天气转寒的季节,他带她回家,从此替她挡下接踵而来的隆冬严寒,给她一个平安温暖的家。
白露长到三四岁时,严城望着满身泥巴的她愁得直叹气,跟他说:“让她跟你学行医问诊之术吧,修得一颗治病救人的菩萨心肠,自会收敛收敛这副毛躁xing子。”
他却摇头笑道:“不,还是跟你学武吧,女孩子家多学几招防身的功夫,以后才不会被欺负。”
事实证明,白露习武颇有天分,让打小就不喜欢她的严城也不得不另眼相看。他自然也不再担心白露会被人欺负,该反过来该担心担心那些妄图欺负白露的人的安危了。因为,在他的极度纵容之下,白露成功养成了一副野蛮泼皮的xing子,一言不合就出手,话不投机就一腔热血地要以武力解决问题。他虽也感到头疼,但自己惯出来的不肖徒,含泪也要把烂摊子收拾完。
他这一生爱财如命,只因作为大陈前朝忠臣,受先皇知遇大恩,指天立誓要协助太子报仇雪恨,重新夺回失去了的锦绣江山。打通人脉,密谋起事,招兵买马,攻城拔地……样样都离不开钱。他的抠门小气人尽皆知,却极少有人能透过他抠门小气的表面,看见他隐忍埋藏着的赤子之心。
他爱钱,一毛不拔地爱,可遇上白露的事,还是会倾其所有来助她度难。无论是她下山跟人打架火烧人家房子后被人找上门索赔,还是开露鼎记时为租金一筹莫展,甚至于露鼎记开张初期时的各项投入,他明里暗里帮扶无数,还得嘱咐卿羽不要让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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