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做了整整三个小时,人刚从门后被推出来,就又被推走了,推到另一扇门里。虞连翘也没来得及看一看人怎样。于是只好和医生谈。医生告诉她,颅内血肿已经清除了,这几天要留心观察会不会出现并发症。一场手术下来,医生已是十分疲惫,看看她的样子,倒还劝慰道:“放心吧,护士会照顾好的,你明天下午可以进去看。”
虞连翘再三道谢,仍在监护室外站着。
李想在她旁边低声说:“回去吧。我们明天再来。”
重症监护室是不允许家属进去陪护的。虞连翘应了声“哦”,便缓步随他离开了医院。
计程车载着他们从医院到了青磐街的街口,李想付了钱,拉开车门下来时,连声的闷雷自空中滚滚而来。雨点大颗大颗地砸落,李想拉起虞连翘的手,带她飞奔到屋檐底下。
他领着她穿过一段段的檐廊,直走到了家门口,虞连翘却还是神思恍惚,不知道这就是她的家。李想便也不问,她手腕上套着挂钥匙的橡皮筋,他径直伸手取下。
开了门,他送她进去,陪她上了楼。
楼梯的转角处有个小小的卫生间,李想推了推她:“快去冲个热水澡。不然该感冒了。”
虞连翘点了点头,眼见外面天色已是暗沉沉的,便说:“你也快回去吧。等一会雨下得就更大了。”
“行。”李想望她,脸上掩不住的担忧神色。
虞连翘抿着唇露出一丝笑:“我没事的。”
“那好,我明天过来陪你去医院。”
李想转身下楼,虞连翘关了浴室的门,拧开水阀,脱去湿衣服。
第14章
前后不过一分钟,李想去而复返,因为发现虞连翘的那串钥匙还在他的口袋里。
于是,再进门,重上楼梯,浴室里有暗huáng的光和潺潺水声,李想走到书桌前放下钥匙。
撩开布帘,窗外是苍茫的暮色,雨势渐大,李想站着望了望,想着等她出来再走吧。
白色的校服衬衫在雨和汗的浸透下,像浆糊一般黏黏地贴在身上,极其难受,李想便脱下,将它摊在椅背上。他拉过藤椅坐了下来,一个不经意间,眼睛又看到了玻璃下面压着的那张照片。
十二岁的少女站在父母的中间,头上梳着整齐的辫子,身上一条郁金香色的连衣裙,看得出身体已经开始发育。她笑得欢快,且娇纵,倚在她父亲身上——很清癯的中年男人,年纪看起来要比她母亲大上许多。她的奶奶那时远远没有现在的老态。后排站着的两个年轻男子,应该都已成年,其中一个穿着军绿色的士兵服,两人手搭着肩,笑得意气风发。
每个人都在笑,看着完全是和和美美的一个家庭。
李想禁不住恨恨地想:这些人现在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所有的重担都要她一个人去承担?他对自己说:“不,至少我不会让她一个人。我会和她一起,帮她扛过去。”——当他这样对自己说时,心中响起的是一种既悲壮又高亢的曲调。这种悲壮与高亢是那么地不寻常,只有在她身上,在受难的她的身上,他才经验到。
这么胡乱想着的时候,虞连翘从浴室里出来,进了屋。李想转过脸,而她正勾身用毛巾擦着头发,一抬头,便撞上了他的视线。
那一刻是错愕间的寂静,她惊住了没有动,他亦呆呆地坐着,寂寂间,双眼如野火燎原一般地望住她。
不知怎么,那原本包住头发的毛巾忽然落下来。
就这样,再没有了。
她半湿的长发垂散至腰际,而身上未着寸缕。
淋浴时,虞连翘只将湿衣脱下,没来得及拿进任何替换的衣物,她根本没料到李想会再回来,他会坐在这里。
于是,此刻她便是赤身露体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们的遇见总是这样的奇特。
她还是站着,但她想逃,只是不知该往哪里逃,她也想遮掩,却不知该遮掩何处。就在她急急地思忖间,李想倏地站起来,一步跨上去抱住了她。
他抱得很紧,虞连翘的脸惟有贴在他的胸上。也是赤-luǒ的皮肤,烫着她的脸颊耳梢,那战鼓似的心跳声又在她耳畔擂动。
他环在她背上的手,慢慢往下,滑到那凹与凸的弧段之间,然后停住。
李想就那样张开手握着她的腰,让她紧紧地贴着自己。世界仿佛在一霎间缩小,缩至这窄陋的一室,一室里的两个少年男女,那亘古不变的爱yù牵引。
虞连翘不敢动,她能感受到在他与自己之间,另有一样事物的存在。
她身上发软,力气一点点地流失。流失殆尽,她的手便攀着他,心间诸念在一番番地激辩,仿佛是在做着一生中最艰难的一个决定。
“我不知道,”虞连翘轻轻地摆着脑袋,只会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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