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慕容复,听完这一节也不由得微微动容,一动不动地坐了片刻,长叹一声:“萧大王一生光明磊落,是真君子。不想今日竟英雄气短,虎落平阳至此。”
阿紫听他这一声仍称“萧大王”而非“萧兄”,先便慌了,哭道:“慕容公子,我也不知我姐夫上次在少室山怎么得罪了你,你……又怪罪他什么。他这次回到辽国,像……像变了一个人,也不爱说话了,天天只知道喝酒。他现在有难,慕容公子大人有大量,求你救他一救。”
慕容复恍若不闻,仍是垂头静静坐着,过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低低地道:“……救?……怎么救?耶律洪基此人,老谋深算,谋定而后动。只怕他这次决定要封你姐夫作平南王的时候,就已经对他动了杀机。”
他这一席话说得平平淡淡,理所当然,然而听得阿紫一惊,颤声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慕容复闻言缓缓抬起头来,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道:“辽国上下,只要是个人,都知道你姐夫的身世,也知道他无意伐南。朝中两派,一派赞成对宋用兵,一派反对,吵得朝野不宁。耶律洪基若想伐宋,自然要寻个由头,先灭了反对派的气焰。你姐夫无心政治,政治却不肯放过他。他德才兼具,深得军心民心,不管情愿不情愿,早就成了反对派一员主力。你以为耶律洪基为什么不立即杀了你姐夫?你以为他不知道就算关上你姐夫十年,他也不会答应带兵伐宋?他这么折辱萧峰是做给天下人看的,杀鸡儆猴这道理,再浅显不过。如今你姐夫便成了耶律洪基手中一枚棋子,一把杀人的刀。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他脸色苍白,愈说愈是沉痛激动,说到后来,不由自主地呛咳了几声。
阿紫半张着小嘴,听他缓缓分说下去,愈听愈觉心惊肉跳,一颗心直往下沉,心中翻来覆去只回荡着一句话:“我姐夫他……活不成了!活不成了!”
慕容复此时已恢复冷静神色。他轻轻搁下手中茶杯,恻然摇头,长叹一声:“救他,耶律洪基便能立马寻个由头,挥军南下。不救他,也拦不住耶律洪基南下,但还能争取一段喘息回旋时间。......恕我无能为力,救不了你姐夫。阿紫姑娘请回罢。”
说着立起身来,竟是送客的架势。
阿紫一凛,跳起身来,扑至他身前,双膝跪下,痛哭道:“慕容公子,都是我不好!害了我姐夫!我求求你啦!便是不看在他面子上,也……也看在我姐姐阿朱的情分上,你……你用兵如神,求你带兵前去,救他一救。”
慕容复一闭眼,似忍无可忍,双肩骤然颤抖起来,猛然间袍袖一拂,将几上茶碗带得朝地下重重一掼,厉声道:“带兵?姑娘,你好糊涂!这不是正中耶律洪基下怀吗!”
茶杯“咣当”碎裂,淋淋漓漓,溅得他袍角星星点点,皆是药汁。
阿紫不提防他动了真怒,小脸儿煞白,愣愣地瞧了他一阵,忽“哇”地哭了出来,指着他颤声道:“慕容公子你……你好狠的心!你……你不肯救我姐夫便罢了!我上大理去找那个段呆子!上灵鹫宫去找虚竹去!”说着爬起身来,哽哽咽咽,一路痛哭,跌跌撞撞奔了出去。
王语嫣急道:“阿紫妹子!”她望了一眼慕容复,迟疑片刻,终于还是一顿足,返身急急追了出去。
慕容复一语不发,颓然坐下,胸膛不住起伏。
他怔怔地望了一会儿地上狼藉的茶杯碎片,开口刚想说什么,忽被冲口而出的一阵剧咳所打断。邓百川慌忙抢上欲照拂一二,被慕容复疲倦地摆手挥开。
咳嗽稍止,他以手支额,闭着眼,等待呼吸慢慢平复,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
邓百川先沉不住气,试探着打横走动两步,逡巡上来,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先不开口说话比较安全,搭讪着俯身去捡拾地上碎瓷片。
刚拣了一两片,忽闻慕容复轻声道:“邓大哥。你瞧咱们辽国北方山寨汉儿力量,这次可堪一用?”
邓百川忙不迭跳起身来,垂手侍立,思索了一阵,小心翼翼地道:“公子爷,马升荣手下,长年在辽国北方山区游击,自然最熟悉辽国地形局势,堪是堪用的。但只怕……”
“……过早暴露山寨势力,反引来耶律洪基警惕反扑。”慕容复接过去替他说完。他沉思片刻,随即长叹一声,重重一摇头,苦笑道:“……是我考虑不周。”
邓百川没有立刻接话。隔了一会儿,轻轻地道:“公子爷关心则乱,也是有的。”
慕容复不答,眉头皱得紧紧,似苦苦思索,过了好一会儿,忽道:“现下庄中能出动的死士,一共几名?”
邓百川掐指算了一算,道:“共六十一名,二十三名兄弟在外执行任务未归。”
慕容复点头不语,脸色沉重,立起身来,负手于厅前如困兽般来回踱步。又凝神思索了好一会儿,突然间一咬牙,似下定了决心。
他袍袖一拂,立起身来,吩咐道:“备马。让家人备帖,我得尽快去见一趟枢密使。”
※※※
转眼,萧峰在铁笼中已被囚了月余。
看守虽绝不松懈,日日皆有好酒好饭管待,礼数不缺。耶律洪基始终不来瞧他,但日日皆有几名能言善辩之士前来好言相劝,说道皇上宽宏大度,顾念昔日的情义,不忍加刑,要萧峰悔罪求饶,同一篇话翻来覆去说上两月早无新意,然而他们竟不厌烦。萧峰对这些说客正眼也不瞧上一眼,自管自的斟酒而饮。
一日萧峰猛地起疑:“皇上又不是胡涂人,怎会如此婆婆妈妈地派人前来劝我?其中定有蹊跷!”沉思半晌,突然想起:“是了,皇上早已调兵遣将,大举南征,却派了些不相干的人将我稳住在这里。”
只听那四名说客兀自絮絮不已,萧峰突然问道:“咱们契丹大军,已渡过黄河了吗?”
四名说客愕然相顾,默然半晌。一名说客道:“萧大王此言甚是,咱们大军克日便发,黄河虽未渡过,却也是指顾间的事。”
萧峰点头不语,半晌,道:“原来兵马未动。到时候宋朝皇帝派在雁门关外率军拒敌的,不知是哪一位将军。”
他这一句话说得极低,近乎自语。几名说客不明其意,互使眼色,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道:“只须萧大王回心转意,皇上便会亲自来与大王商议军国大事。”
萧峰不言,举起碗来一口饮尽,心想:“皇上倘若势如破竹,取了大宋,以慕容性情脾气,第一个被杀的只怕就是他。倘若慕容将他打退,败军而归,没面目见我,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我。到底我盼他取了大宋呢,还是盼他败阵?”
不想则罢,这么一想,顿觉心中如同火烧火燎般焦躁起来。想起耶律洪基那天“南朝兵弱将微,除他之外,无人堪此大用”一语,不由一凛,心忖:“皇上亲自提兵南下,要取大宋的江山。慕容身为大将,皇帝若要他带兵为国前驱,此时莫不是趁乱起兵复国的最好机会?可他……他……”
这个“他”之后究竟如何,却是不忍再想下去了。他心烦意乱,摔下酒碗,手上本铐着极重的手镣,猛力提起双手,往铁笼栏杆上重重敲击,将整只大铁笼铁条震得不住颤抖,“嗡嗡”作响,“铛铛”之声,声震屋宇,随之放声长啸,啸声中悲愤沉痛情绪,一览无余。
一旁看守的亲兵见他这困兽般模样,又是不忍,又是恻然,纷纷围拢上来,劝道:“大王切莫忧急。这两天皇上在气头上,等过两天他气消了,回心转意,自然放了大王。”
萧峰早将一己生死安危置身度外,既困于笼中,无计可以脱身,也就没放在心上。他虽不愿督军南征,却也不是以天下之忧而忧的仁人之士,然而此时想及慕容复、耶律洪基二人于雁门关外对峙情形,心焦如焚。然而除了长叹一声、痛饮十碗之外,也是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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