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不答,只一味瞧着他,瞧了一会儿,将袍子下摆一撩,一语不发地屈膝跪了下去。天边云破处透出的一线暮光映着他平静无波的脸。
见他下跪,慕容博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踌躇满志,四顾道:“爱卿平身,朕既兴复大燕,身登大宝,人人皆有封赏。”
“爹爹。”慕容复脊背挺得直直的跪着,轻轻地、答非所问地道。“……天下要大乱了。”
慕容博已经不再理会他,眼光逐渐游离至了很远的地方。他呆滞地直视前方,口中念念有词,喃喃不休,念的什么却听不清楚。
慕容复耐心地等了一阵,没有等到答复。他也不意外,自说自话继续下去:“耶律洪基率十万大军,南下于雁门关外叩关。”
没有反应。
“赵煦来了七八道金牌,要儿子领军拒敌,为国前驱。”他的声音平淡而事不关己,孤孤单单飘在黄昏里,仿佛说的是旁人的事情。空气里浮动着水腥气和白花沁人的芬芳。他停下来,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等父亲永远不会来的答复。
他摇头,笑出声来,仿佛在笑自己。“人人都在催我拿主意。可我的国家是哪一个?爹,大燕国亡了六百多年了。一个皇帝和另一个皇帝有什么不同?”
他再度沉默下来。
黄昏温暖而甜蜜,空气透明。没入林间的一线夕阳正渐渐西沉。有鸣虫试探地开始鸣叫。是一个普通的、迷人的仲夏傍晚。
慕容复往前膝行了一步,半是犹豫,半是下定决心,俯下身来,脸颊挨擦着慕容博衣襟,犹如回到了孩提时代那样,依偎上父亲的膝头。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待了一会儿。
“爹。”他说。声音里有一丝轻微得几不可察的颤抖。
“如果是为了让一个人身登大宝,君临天下,那么这个国不复也罢。”
※※※
夜色已深。
邓百川几个告退了。慕容复独自坐于案前,出神地盯着案头摊开的地图。
他看了半晌,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摁住地图上作为兵马的一枚黑棋,推着它缓缓地挪动了一段距离,然后突兀地停下来。随即丢开棋子,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
门外响起一声响动。有脚步声走近,压低嗓门和守门的兵卒交谈。兵卒对答两句,随即听得门扇“吱呀”一声开启。有人静悄悄地走了进来。
“放桌上,你走吧。”
慕容复头也不抬。这么晚了,只能又是一面金牌。
来人停顿了一瞬间,随即大步流星朝他走来。伴随着轻微窸窣声响,他似从怀里摸出个包裹,一面走一面打开,无声地将又一枚金牌连同手谕一齐搁至案上,朝慕容复面前推去。
慕容复只瞟了一眼,脸上顿时露出诧异神色。他抬起头来。
萧峰立于案前,身形高大,满脸风霜之色,正沉默地望着他,一只大手按在那面十万火急的传令金牌上。
慕容复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萧峰的眼光已从他身上移开,垂眼瞧了一会儿几上横七竖八的一堆金牌和官家手谕,眼光缓缓投向案头摊开的契丹地图。
“你很忙。”他只说了这三个字。
“萧大王若是夤夜来寻仇的,那今晚确实不是时候。”慕容复苦笑。他现在心烦意乱。
“我不是来寻仇的。”萧峰道。他已转过背去环视室内周遭陈设,眼光于满墙满壁悬挂张贴的地图、地形、战略沙盘上一一流连过去。“……我于大理探望过义父母便匆匆赶来。心中焦急,一时忘了计算脚程,错过了天光。”
“……大王焦急什么。”慕容复索性将心一横。
萧峰不答,绕室缓步走动。
他口中说焦急,模样却丝毫不急,似闲庭信步模样,将墙上地图一幅幅挨个细细瞧过去,犹如瞧字画儿一般,最后于一幅东北龙城地图前驻足。他若有所思地瞧了一会儿,自怀中摸出酒囊,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大口,指着地图,回头道:“这就是慕容故都龙城?”
慕容复点头默认。
月亮已经上来了。月光亮得像寒霜一样。夏虫声声,于庭院中鸣叫。远处隐隐能听见太湖的浩荡波声。
萧峰点点头,沉思着将那幅地图打量几眼,一步步退回案前。他随手拈起一面金牌,翻过来又掉过去,垂头瞧了一会儿木牌上雕刻的金字,似无所得,遂将牌子往几上一抛。
“……你是准备应赵官家的召?还是……?”他没有问完,因为没有必要。
慕容复抬眼,一语不发地瞧了他片刻,忽一字一句地反问:“我要应诏抗辽,你待如何?……我要起兵趁乱复国,你又如何?”
他脸色苍白,神情却高深莫测。这一问分明是试探,也是挑衅,已经隐隐约约带了破釜沉舟、鱼死网破的意味。
不料萧峰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认识了十几年。”他答非所问地道。“我这个人,从来不擅长想事情。可是今年春天,在辽国。被关起来那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事情——那时候除了回想从前,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做。”
“……我想了很多从前的人和事。我这一辈子,遇到过不少人。肝胆相照的,有。情深义重的,也有。不管是作丐帮帮主的时候,落魄的时候,还是南院大王的时候。人人对我俱有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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